秦楚的视线在北修与苏幕之间来回逡巡，山风掠过演武场，掀起灰袍一角。他注意到北修踏上台时，足下青砖竟悄然蔓延出细密的藤纹，如同春芽破土般蜿蜒生长——这是木系修士与天地灵力共鸣时独有的异象。那些藤纹在晨光中泛着翠色微芒，转瞬又隐入砖缝，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位是北修，苏黎的随护。”封寻负手而立，语气平淡得像在介绍一株庭院里的古树，“他修的是木系，西北域的人，不归西山境管。”

后半句轻飘飘的，却让秦楚后颈泛起凉意。

六合学院素来忌讳插手世家内务，封寻这话分明是在警告他莫要多问。秦楚不动声色地瞥向大长老封毅，后者正阴沉着脸，手中盘着一串墨玉佛珠，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既然当事人没有异议，咱们就开始吧。”秦楚压下心头疑虑，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暗流涌动的考核。他不认为封寻会在这种小事上欺瞒。堂堂西山境家主，元灵大陆最年轻的八级修炼者，年少时也是叱咤风云，一人一剑屠了一个宗门的人物，何须为一个随护作假？倒是封毅借题发挥的意图昭然若揭，自己实在没必要卷入这场家族内斗。

他转向封寻，袖口银叶徽记泛起冷光：“学院大门有禁制，入门至少需三级灵丹。”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若这俩人实力不足，你做个弊，我就当没看见。

封寻闻言轻笑：“秦院长不妨亲自验看。”

几人说话的功夫，大长老已经叫人准备好了绘符的一应物品。

苏幕行至案前。他指尖轻抚符纸粗糙的表面，灵力如丝线般渗入纸纹，刹那间，纸中脉络在识海中化作立体图景。“这纸一般。”他抬头直言，语气平淡如评点茶水。

场边传来压抑的笑声。封菱歌以袖掩唇，北修则明目张胆地磕着瓜子，碎屑簌簌落在青砖上。大长老冷笑一声，“你若足够厉害，虚空画符才是本事，何必对着一张纸挑三拣四。”

封菱歌正要反驳，却见苏幕忽而转向封毅：“大长老说的有理。方才少主提到名额之事，晚辈想讨个彩头。”

“你想要什么？”封毅眯起眼，佛珠转动的速度加快。

“若我通过，还请大长老对少主随护人选的事，就此闭嘴。”

话音未落，演武场骤然陷入死寂。封菱歌的朱雀火在掌心明灭不定，北修嚼瓜子的动作一顿，连苏黎都惊得扯住兄长衣袖。唯有封寻依旧淡然，仿佛早料到这般局面。

当事人笑得一脸人畜无害，说着一嘴的冒犯之词。

“好！少主选定的人必然是天赋过人，想必画出四级符咒也不是难事。否则，老夫亲自带你去赤焰窟修行，好好磨磨你的锐气！”

符师等级与灵师大同小异，三级以下为初级阶段，绘制的符咒皆为凡阶符咒，功能单一，符师用自身灵力配合符纸灵墨，成型时附上一点天地灵力即可。

而四级是一个分水岭，进入四级后，代表符师能够绘制稳定可存储的复合型符咒，符阵越复杂，威力越强，则等级越高。对材料以及符师能调动的天地灵力数量有很高的要求。

“四级？”秦楚皱眉。

符师稀有，就算是学院考核，四级也能评为优秀，只求入门的话，画出一张稳定能用的三级符咒就可正常通过。

他原本是想让那个孩子画个二级符咒意思意思就够的。

然而没等他阻止，苏幕已经答应了下来。

“可以”苏幕却已执起符笔，笔尖蘸的不是灵墨，而是晨露，“不过我灵力有限，三张基础符效果叠加，呈现四级御风符的效果。秦院长，如此可否？”

场边响起抽气声。基础符咒叠加很考验符师对符线灵力的控制，一个弄不好轻则失效，重则反噬。封菱歌攥紧袖子下的手，望向大长老身后站着的封芷。

她的眼神太冷，吓得封芷不敢与她对视，只好摇摆视线。

秦楚看看封寻，见他没有丝毫要阻拦的意思，只好皱紧眉头答应了下来，“可以”

苏幕落笔的第一笔就让秦楚瞳孔骤缩。

寻常御风符需勾连九道气旋纹，这青年却将符线拆解成三十六段，每一转折都卡在晨风转向的节点。当最后一笔与掠过演武场的雀鸣重合，符纸突然自行卷起，化作青鸟振翅盘旋。

“借天地之势！”秦楚猛地起身，茶盏翻倒浸湿名册。那青鸟每扇动一次翅膀，就有一缕流云缠上苏幕衣袂，竟是生生将方圆十里的风灵都聚了过来。

封毅的胡子开始颤抖。

第二张符用的是最普通的黄符纸，朱砂却混了陨墨。笔走龙蛇间，七十二道聚灵纹竟构成微型星图，与天上未散的启明星遥相呼应。符成的瞬间，第一只青鸟突然炸成光雨，被星图尽数吸纳。

“他在喂符！”有学院弟子惊呼。光雨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灵纹，竟是御风符在自我进化！

秦楚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喂符之术非六级以上符师不可控，这青年竟用最基础的两道符搭建出循环灵阵。更可怕的是，所有灵力波动都完美控制在三级。

最后一张符纸飘起时，苏幕眼纱下的瞳孔忽明忽暗。三笔落下，他故意让手腕抖了抖。原本该成型的符阵突然扭曲，在众人惊呼中碎成光点。就在封毅露出喜色的刹那，那些光点突然附着在前两道符的灵网上，凝成数百只萤火兽大小的风灵雀。

一只小家伙落在苏幕指尖蹦蹦跳跳，他笑着轻吹口气，“去吧”

雀群轰然散开。

风灵雀振翅的嗡鸣声在演武场上空织成一张光网，数百只萤火虫大小的灵雀忽聚忽散，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星子。封毅的脸色随着雀群每一次俯冲愈发铁青。

“雕虫小技！”大长老突然挥袖，袖中飞出一枚青铜铃铛。铃音荡开的刹那，雀群如遭雷击，纷纷坠落。

北修嚼着瓜子仁的腮帮子一顿。他指尖轻弹，一粒树种悄无声息滚入青砖缝隙：“老头，耍赖可不好玩啊。”

晨光漫过鎏金云舟的檐角时，北修突然打了个响指。演武场青砖缝隙里钻出嫩绿藤芽，眨眼间便虬结成参天古木。枝叶舒展的刹那，苏幕释放的风灵雀齐齐调转方向，如星河倾泻般栖满枝头。

在众人的视线被这些吸引时，无人发现，苏幕的脚下生出一道道翠绿灵力的根茎，连接着那棵刚刚长大的树。

“借个枝。”北修跳上树干，掌心翠芒顺着树脉流淌。那些原本该消散的灵雀突然凝实如活物，甚至能看见羽毛上的符纹流转——这是他在使用苏幕身体里的扶桑本源在填补灵力空缺。

封菱歌的指尖朱雀火倏地熄灭。她望着树冠上扑簌簌抖落的灵光，摸了摸身上那个略有褪色的荷包。里面有一个幼时苏幕给她编的小兔子。那时他也是这般，能化普通的野草为神奇。

“半炷香。”秦楚盯着沙漏的手在抖。寻常风灵符最多维持十息，这些雀儿却在古木滋养下愈发鲜活，有几只甚至开始啄食北修抛出的瓜子壳。

“时间到！”秦楚高喝时嗓音劈了叉。古木应声化作荧光消散，上千灵雀同时炸成金雨，在晨空绘出巨大的‘过’字。

他是看明白了，自己这是卷进了封家家主与大长老的内斗中。演武场里的这两人，分明是封寻给封菱歌早就备下的后手！

封芷突然挤出人群，不顾封菱歌要砍了她的眼神，绣鞋踩碎满地灵光：“我不服！他这分明是作弊！”

“封芷！”封毅的暴喝震得她耳膜生疼，“还嫌不够丢人吗！”老人袖中飞出一道缚灵索，捆着孙女就往回拖。经过苏黎身侧时，缚灵索‘恰好’断裂，封芷踉跄着撞向少年。

苏黎下意识伸手去扶，忽觉掌心微痒。封芷借势将香囊塞进他袖袋，垂眸时睫羽颤如蝶翼：“多谢苏黎哥哥。”

这声婉转动听的‘苏黎哥哥’，吓得苏黎赶紧松开手。

“哎呦！”

封芷的泫然欲泣我见犹怜并没有打动苏黎，反而吓得他本能地躲到了苏幕身后。

苏家在男女比例上跟和尚庙有一拼，后来他到了西山境，一心想着好好修炼，哪有功夫跟封家的这些少爷小姐一起玩耍。见过最多的女孩就是封菱歌和皇室二皇女魏昭。偏偏这两人一个赛一个的英姿飒爽，冷不丁见识了封芷这种，他只觉得吓人。

北修从树梢跃下正巧看见这幕，啃了一半的灵果‘咚’地砸在封芷脚边：“小姑娘，香囊掉了可不好找。”他指尖轻勾，那绣着并蒂莲的香囊便从苏黎袖中飞出，悬在半空滴溜溜打转。

封菱歌隔空将香囊打成碎片，龙涎香混着朱砂簌簌而落：“怎么说封芷妹妹也是有炼药师天赋，怎么身法练习的这么差？”她弹指燃起朱雀火，香囊瞬间化作青烟，“大长老，不如让她去长秋殿待几天，我亲自教她。”

“不牢少主费心，老夫定会带回去严加管教”

封毅随便见了礼，随后也不管封寻与秦楚，强行把封芷带离了演武场。封芷指甲掐进掌心，临走时，还不忘给苏黎表演一个依依不舍。

苏幕目睹了这一切，低声逗躲在他身后的苏黎，

“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苏黎瞬间炸毛，“哥你....”

旁人纷纷被他的大嗓门吸引，万幸他反映的快，赶忙改口，“跟你有什么关系？”

苏幕弯起唇角，无视他身上仿佛具象化的怒气，在封寻的示意下，招呼北修一起径直走向他身后。

“秦院长，这就是我安排随护小女和苏黎的人选，秦院长可还满意？”

方才苏幕那一手‘喂符’属实惊讶到了秦楚，后来那个叫北修凭空操纵灵植的手法更是让他觉得封寻是拿他当傻子耍。

气头上的他递了四块学院新生玉牌过去，“封家主，别怪老夫多嘴。这等人才，只做个随行护卫，太暴殄天物了。”

封寻笑笑接过来两块，“既然秦院长觉得尚可，那我就让他们准备。”

秦楚看着手里被留下的玉牌，又看看苏幕和北修，最后瞪封寻，“你真让他们俩就做随行护卫？虽然也能跟着听听课，但是很多资源可就享受不了了。”

封寻看向苏幕，苏幕无奈接过话，拱手行礼道，“我兄弟二人志不在此，多谢秦院长爱重。”

本人也是这个态度，秦楚就不好再说什么，只好嘱咐，“那就十日后，与我们一同启程。”

“说到这个...”

“你又要起什么幺蛾子？”秦楚今天的怒气都要掩饰不住了，直接质问封寻。

北修没忍住，笑出了声。

封寻就当没听见，解释道，“这几个孩子这些年基本就在西山境待着，学院在南海境，两个月后才是新生入学。我想着让他们自己一边游历一边过去，多长长见识。”

他这要求不算过分。学院每次出来招生用的云舟，一方面有保护学生安全的意思，另一方面是为了让那些家境普通的学生能顺利入学。

但是封菱歌和苏黎，明显是不需要担心这些事的。

“那好”秦楚答应下来，取出一张地图，越过封寻直接给了苏幕，“这是学院的位置灵图，注入灵气后会指引你们去学院的路线。切记，六十天后，一定要到学院报道。”

他是看出来了，这里面就这么一个懂礼貌的。

果然，苏幕接过来又对着他拱手一拜，“是，秦院长。”

这一趟下来，除了搞事的大长老，秦楚真的是身心愉快。

带回了两个六级九转的小天才，还附赠一个符师和一个极品的木系修士，怎么看怎么都是学院赚。

唯一让他介意的，是那个苏家的小孩。

“秦伯伯，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云舟上，一位少女给他端来了灵茶。

秦楚看着她，微笑道“是玉烟啊，身体怎么样？”

学院大院长蓝珩的小孙女，从小体弱多病，这次非要跟着出来见见世面。秦楚看着她长大，不忍心就给带出来了。到了西山境后，小姑娘就病倒了，没赶上封家那场大戏。

“吃了丹药之后好多了。”她娉婷款款的坐在秦楚对面，笑意盈盈地问，“数年前百花宴，我远远见过封家少主，我记得她资质不错，怎么秦伯伯如此忧愁？”

秦楚叹了口气，“她资质当然好，六级九转的灵丹，朱雀神火的传承，别说去咱们那上学，就是做个讲师都绰绰有余”

“那是另一个弟子修为不济？”

“呵！”提到苏黎秦楚脑袋都疼，“另一个，先天玄灵之体，光系，灵力纯度都是满的。”

少女惊讶地捂住嘴，“这等天资，还真是闻所未闻。”她更疑惑了，“那您为何愁眉不展？”

秦楚的叹气声更重了，“这个先天玄灵之体，来自西北域”

他在少女愈加惊讶的神情中说出了更让她震惊的话，

“而且，他姓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