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只手还抓着我的手腕,掌心全是汗,指尖却冷得像冰。可就在那影子抬起手的瞬间,墨玄突然松开了我。
他整个人往前踉跄一步,右臂猛地一震,整条胳膊的皮肤裂开,金色的鳞片从血肉里钻出来,顺着肩膀往上爬。我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抬起手,五指成爪,狠狠往空中一撕。
“轰——”
声音不大,却像是把天地撕开了一道口子。一道幽蓝的裂痕出现在我们面前,对面是破旧的码头,几艘渔船歪斜地靠在岸边,海风从那边吹过来,带着咸腥和铁锈的味道。
“走!”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我立刻背起秦屿,他的头靠在我肩上,呼吸微弱。墨玄伸手扶住我的胳膊,力气不大,但稳。我们一脚踏进那道裂缝,脚底刚碰到码头的石板,身后的空间就“啪”地一声合上了,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我知道,刚才那片凝固的海、悬在半空的浪、还有那个遮天蔽日的影子——都还在那里,等着我们回头。
码头上站着一个老头,穿着褪色的蓝布衫,裤腿卷到小腿,脚上是一双沾满泥浆的胶鞋。他看见我们从虚空中走出来,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去,额头磕在石板上,咚的一声。
我没管他,先把秦屿轻轻放在地上,让他靠在一根锈迹斑斑的铁柱旁。他胸口微微起伏,秘钥还贴在他心口,隔着衣服泛着一点温热。
墨玄站在我旁边,喘得厉害,一只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还在滴血。那血不是红的,是金的,落在地上,渗进石缝里,居然没散开,反而像活了一样往深处钻。
老头终于抬起头,满脸是汗,嘴唇发抖:“归墟……归墟不开门,活人莫进来……”
我蹲下来,看着他:“你是船老大?”
他点点头,眼睛不敢看我,只盯着我手背上的契约纹路,那条紫金交织的痕迹还在微微发烫。
“你答应过带我们出海。”我说,“你说过,只要我救了你孙子,你就走这一趟。”
他喉咙动了动,声音压得极低:“可那是送死……那海底下,不是人去的地方。”
“我知道。”我伸手按在他手上,“我也答应过你,会把你孙子救回来。他还在等你,就在归墟尽头。”
他猛地抬头,眼眶红了,却没说话。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雷,又不像。我抬头看天,九颗星已经连成一线,青光洒下来,照得海面像铺了一层薄霜。那光不暖,反而让人从骨头里发冷。
墨玄突然抓住我的肩膀:“快,上船。”
我回头,看见他额角渗出血丝,右臂的鳞片已经蔓延到脖子,皮肤下有东西在蠕动,像是血管里流的不再是血,而是熔化的金。
“你撑得住吗?”我问。
“少废话。”他咬着牙,“再晚一步,谁都走不了。”
我站起身,一手扶起秦屿,一手去拉船老大。他哆嗦着站起来,脚步虚浮,但到底还是往船边走了。
那是一艘老式渔船,船身斑驳,甲板上堆着渔网和浮标,船头写着“归渔号”三个字,漆都快掉光了。缆绳还系在岸桩上,随风轻轻晃。
船老大走到船尾,拿起斧头,手抖得厉害。我接过斧头,抡起来就砍。绳子断了,船身晃了一下,开始顺着水流往外漂。
墨玄扶着船舷,指尖在船板上轻轻一点。海面下突然涌起一股暗流,推着船缓缓离岸。我能感觉到,那是他最后一点龙元在动,像把命压进去换来的推力。
船老大终于爬上舵台,双手死死握住舵轮,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是在祷告还是在骂娘。
我站在船尾,回望那片凝滞的海。黑雾还在翻涌,那道裂口没合上,反而越张越大。隐约中,我好像又听见那个声音——“九世轮回,吾将归来”。
可这一次,我没抖。
我抬起手,看着掌心那道还没愈合的伤口。血还在流,但不再只是红的。有一丝金线顺着血脉往上爬,和契约纹路缠在一起。我闭了闭眼,试着去抓那股力量。
它在,很沉,像一块烧红的铁埋在骨头里。
我咬牙,把手按在腹部。那里有一串鳞状纹路,从肋骨延伸到腰侧,此刻正微微发烫。我顺着那热度往下引,指尖突然凝出一截东西——半尺长,边缘锋利,通体泛着暗金光泽。
是刀,也不是刀。像是从我身体里长出来的。
龙鳞刃。
我握紧它,刃尖指向海面。
就在这时,甲板上传来一声闷响。
我猛地转身,看见一个水手倒在地上,抽搐着,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他眼睛翻白,脖颈处鼓起一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游走。
船老大惊叫:“江临渊!是他!”
我冲过去,一脚踢开他手里的渔叉。那水手突然弹起来,张嘴就朝我扑来。可他嘴还没张开,一条黑影就从喉咙里窜出,像蛇一样直奔我咽喉。
我侧身,龙鳞刃横斩。
“嗤——”
黑影断成两截,落地化作黑烟,嘶叫着散开。水手瘫倒,大口喘气,眼神慢慢清明。
我盯着地上那团残烟,低声说:“你挡不住我们的。”
墨玄走过来,站在我旁边,喘得比刚才更厉害了。他看了一眼那团烟,又看向我手里的刃:“你能控它了?”
“试试看。”我把龙鳞刃收进掌心,那东西像是活的,顺着血脉缩回去,只留下皮肤下一道淡淡的金痕。
船老大终于稳住船,声音发颤:“风向不对,逆流,走不了太快。”
“能走就行。”我说。
墨玄扶着船舷,抬头看天。九颗星的光越来越亮,连成的线像一把刀,横在天际。他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碎玉,只有指甲盖大,边缘焦黑,像是被火烧过。
他捏着那块玉,轻轻一碾。
玉粉洒进海风里,瞬间消失不见。
“这是我最后的信标。”他说,“要是回不来,龙冢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没说话。他知道我在想什么。
秦屿还在地上躺着,脸苍白得像纸。我走过去,蹲下,把秘钥塞进他衣服内袋,按了按。
“你答应过我的。”我低声说,“别在这时候掉链子。”
船缓缓驶出港口,身后那片海依旧静止,黑雾未散。可我们已经不在原地了。
墨玄靠在船尾,闭着眼,呼吸浅得几乎听不见。我站起身,走到他身边。
“你说过,这不是逃。”我看着他,“是去杀她。”
他睁开眼,看了我一会儿,嘴角扯了扯:“现在,你信了吗?”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他的脉搏很弱,但还在跳。
“我从不信命。”我说,“但我信这一刀。”
他没再说话,只是把手覆在我手上,轻轻点了点头。
船破开水面,朝着那片被九星照亮的海域驶去。
海风卷起我的衣角,远处,第一道浪终于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