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刚离岸没多久,风就变了。
原本推着船往前的暗流突然没了力道,海面平得像一面镜子,连浪花都看不见。九星连珠的青光落在水面上,照出一层冷白的光晕,像是谁撒了把灰在水上。
我扶着船舷,手心还残留着龙鳞刃收回去后的那种胀痛感。刚才那一刀砍下去的时候,血从触手断口喷出来,黑得发紫,溅在我脸上,又滑下去,温的。那种感觉到现在还在皮肤上。
墨玄靠在船尾,闭着眼,呼吸很浅。我走过去蹲下,伸手探他额头,凉得吓人。右臂的鳞片已经退了大半,只在手腕处还留着几片,边缘泛着暗金。他没睁眼,只是喉咙动了动,像是想说话,又咽了回去。
“撑得住吗?”我问。
他没回答,手指动了动,轻轻搭在我手腕上,像是在确认我还在这。
我回头看了眼秦屿。他靠在舱门边,脸色还是白的,但眼皮动了,手指也慢慢蜷了一下。我刚想过去,船老大突然猛打舵轮,船身猛地一斜,差点把我甩出去。
“怎么了?”我一把抓住栏杆。
他没回头,手死死攥着舵轮,指节发青:“海眼醒了……它醒了。”
“什么海眼?”
“归墟的口子。”他声音抖得不成样,“活物不能进,进了就要被吞。刚才那股推力……是它在吸我们。”
我猛地转头看向墨玄。他终于睁了眼,眼神浑浊,却死死盯着海面。
水下有东西在动。
我立刻闭眼,调动体内那股沉在骨头里的热流。通灵视界一开,海水就像变得透明,一条巨大的黑影正从深处往上浮,像山一样。它没头没尾,但能感觉到无数触须在水下摆动,缓慢,却带着压迫感。
“准备迎击。”我站起身,手按在腹部。
那里鳞纹还在发烫。
秦屿这时候醒了,扶着墙踉跄站起来:“出什么事了?”
“待着别动。”我冲他喊,“绑好自己!”
话音刚落,海面炸开。
一根粗得像房梁的触手破水而出,直扑船舷。木板当场碎裂,飞溅的碎片划过我手臂,火辣辣地疼。一个水手被卷住,连叫都没来得及叫,整个人就被拖进海里,只剩下一串气泡往上冒。
“清璃!”墨玄猛地撑起身子。
我没等他说完,左眼已经灼烧起来。一股热流从心口直冲脑门,眼前一黑,再睁眼时,世界变了。
金光笼罩,所有阴影都被驱散。我清楚地看见那根触手的根部——嵌着一只巨大的眼球,瞳孔是竖着的,里面刻着一圈扭曲的符文,黑得像是能吸光。
不是海怪。
是被种了咒的活物。
“那不是它的本体!”我吼出声,“是邪神的傀儡!”
我掌心一热,龙鳞刃瞬间凝出,顺着惯性往前冲,一刀砍在缠住船体的触手上。刀刃切入的瞬间,我能感觉到那肉里有东西在挣扎,像活虫一样往深处钻。
黑血喷了我一身。
触手猛地抽搐,松开船舷,哗啦一声落回海里。可还没等我喘口气,第二根、第三根接连破浪而起,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
“墨玄!”我往后退了一步。
他咬着牙,一只手撑地,硬是站了起来。龙鳞剑还在他腰间,他拔剑的动作很慢,像是每动一下都在撕肉。可当他把剑举过头顶的那一刻,整片海面都震了一下。
剑光出鞘。
不是白,也不是蓝,是金的,像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他没往前冲,只是甩手一掷,剑光划出半弧,直劈最粗的那根触手。
“轰!”
剑气没停,直接斩进海里,水墙冲天而起,足有百米高。那一瞬间,我感觉脚下的船像被巨手托起,猛地抛向半空,又重重砸下。
海啸。
墨玄的剑气失控了。
我扑过去接住他,他整个人往下滑,嘴角溢出金血,滴在甲板上,像熔化的铜。
“别……别管我。”他喘着,手指勾住我手腕,“它……还没完。”
我抬头。
海面翻腾,黑水涌动,可那几根触手消失了。刚才被斩断的地方,只剩下一团团黑雾在水里散开,像是墨汁滴进清水。
风又停了。
船上没人说话。水手们瘫在地上,抖得像筛子。船老大死死抓着舵轮,眼睛瞪着前方,嘴里念叨着听不清的词。
我扶墨玄靠在舱壁,转身去找秦屿。他没回舱,而是蹲在甲板积水里,手指在木板上划着什么。
“你发现什么了?”我走过去。
他没抬头,声音很轻:“这里有刻痕。”
我蹲下身。积水还没退,底下是船板的纹路。可就在那缝隙里,有一道细线,弯弯曲曲,最后连成一朵花的形状。
莲花。
我指尖轻轻抚过那刻痕,一股微弱的震感顺着指腹传来,像是有人在底下敲鼓。这纹路……我见过。在我胎记的边缘,在血玉镯的内圈,都是一模一样的线条。
“这是什么?”秦屿抬头看我。
我摇头:“九阴转生祭的标记。有人在船上动过手脚,把这符文刻进了船体。”
“什么时候?”
“不知道。但不会是现在。”我盯着那朵花,“它早就在这了,只是被水泡出来。”
秦屿忽然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块碎布,掀开一角。那下面,赫然是他一直贴身带着的家传秘钥。铜绿斑斑,可边缘的纹路,和这莲花完全吻合。
“它在共鸣。”他说。
我伸手按在符文上,闭眼感受。那股能量很弱,像是被封了很久,可确实存在。而且……不止一处。
整艘船,可能都被刻了。
“不是巧合。”我说,“我们上船的时候,就已经被人算好了。”
墨玄忽然咳了一声。我回头,他撑着墙想站起来,手在发抖。
我赶紧过去扶他。他指尖冰凉,却执意要往甲板走。到了船边,他抬起手,用指甲在掌心划了一下,一滴金血落下,正好滴在莲花符文中央。
血没散。
反而像被吸进去一样,整朵花瞬间亮了一下,青光一闪而没。
“有人来过。”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不止一次。这船……是祭品。”
我猛地抬头。
祭品?
那我们呢?从救船老大的孙子开始,到拿到秘钥,再到登船出海……每一步,是不是都在别人画的线里走?
远处海面开始翻涌。不是风,也不是浪,是水自己在动。一圈一圈,从深海往外扩散,像有什么东西正从底下浮上来。
船身开始倾斜。
秦屿忽然抓住我胳膊:“你看!”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海面裂开一道口子,不是竖着,是横着的,像一张被拉开的嘴。漆黑的水底下,隐约有光在闪,像是无数眼睛在睁开。
“它在等我们进去。”墨玄靠在船舷,手里的剑只剩半截,剑尖垂地。
我站直身体,手按在腹部。鳞纹烫得像要烧起来。我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时,左眼已经彻底转为金色。
龙鳞刃在掌心缓缓成形。
船老大瘫在舵台,嘴里还在念:“归墟……开眼了……”
秦屿站到我身边,声音很轻:“接下来怎么走?”
我盯着那道裂口,手里的刀刃微微颤动。
“往前。”我说,“它既然要我们进去,我们就进去。”
船身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底下托了起来。甲板发出吱呀的声响,裂缝在扩大。远处,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在形成,水流开始旋转,速度越来越快。
墨玄忽然伸手,抓住我手腕。
“别回头。”他说。
我点头,握紧刀柄。
船开始滑向漩涡边缘,速度越来越快。风在耳边呼啸,海水飞溅,甲板上的水全被吸向那一圈旋转的黑口。
秦屿抓着栏杆,脸色发白:“它要吞了我们。”
我往前一步,站在船头。
龙鳞刃高举,金光在刀刃上流动。
漩涡中心,一道人影若隐若现,背对着我们,长发在水中飘散。
她没动。
可我知道,她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