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那道裂口越张越大,漩涡的吸力像要把整片海都吞进去。我站在最前面,龙鳞刃举在身前,金光映着底下翻滚的黑水。墨玄的手还扣在我手腕上,力道沉得发烫。
“别回头。”他说完这句话,眼睛就闭上了。
下一秒,整艘船被猛地拽下。我只觉得脚下一空,身体失重,耳边风声炸开又瞬间消失。眼前一黑,不是天黑,是意识被硬生生扯断的感觉。
再有知觉时,我已经站在一片灰白里。
脚下没有船板,也没有海水,像是踩在某种半透明的膜上。远处飘着零散的光点,像被风吹散的纸灰,忽明忽暗。我试着动了动手指,还能控制身体,但墨玄和秦屿的气息全断了,像被人一刀割开。
我立刻按住左眼下方的胎记。那里还在跳,像有根线连着心口。我闭眼,把灵识沉下去,顺着那股熟悉的温热往回找——是血玉镯的共鸣,它还在,只是被什么东西压着,颤得厉害。
指尖一凉,我摸到手腕内侧,轻轻划了道口子。血渗出来,没滴落,反而浮在空中,凝成一条细线,往斜上方飘去。那是玉灵亲和的引路法子,奶奶教过,说血里带玉气的人才能用。
血线尽头,一道金光闪了闪。
我猛地睁眼,顺着那方向冲过去。跑了几步,地面突然塌陷,整个人往下坠。可没摔下去,反倒被一股力托住,眼前景象一变。
我看见了墨玄。
他站在一座石台中央,穿着我没见过的长袍,黑底金纹,袖口绣着盘龙。他对面站着一个女人,披着红纱,发长及地。她脸模糊,可那声音我听过——在梦里,在胎记发烫的夜里,她说:“你答应过我的。”
司礼官模样的人举起一卷纸,声音空荡荡的:“双生地灵,永世同脉。今日缔契,封魂镇脉。”
婚书?
我脑子嗡了一声。那字迹……怎么跟奶奶留下的家谱婚契一模一样?连“脉”字最后一笔的勾,都是歪的,像被人匆忙写就。
墨玄没说话,只是抬起手。他掌心朝上,一柄短剑浮在半空,剑身刻满符文。他用指尖在剑刃上划了一下,血滴在婚书上,纸面吸得干干净净。
“你骗我。”女人忽然笑了,“你说要共守地脉,结果呢?你抽我龙魂,镇在九渊之下,一锁就是千年。”
墨玄的手背青筋跳了跳,但他没否认。
我站在原地,喉咙发紧。那不是演的,不是幻象。我能感觉到,这段记忆是活的,它有温度,有痛感,像刻在地脉里的碑文,谁碰谁疼。
可为什么……他会答应这种婚誓?
我咬破舌尖,强行压住心口那股翻腾的闷气。通灵视界重新打开,这一次,我不看人,只看物。那婚书悬在半空,纸面泛着青光,可当我凝神细看,才发现它根本不是纸——是玉,一块残缺的玉片,边缘裂得像蛛网。
断缘珏。
拾遗斋那块谁也拿不走的镇店之宝,奶奶临终前死死攥着,说“见契即焚”的那块玉。
原来它早就碎了,碎在千年前。
我浑身一震。如果这块玉是婚书的本体,那它为什么会在沈家?为什么奶奶会把它当命根子护着?为什么我生下来,胎记的形状就跟这玉的裂痕对得上?
“你不过是他第九次杀我的刀。”耳边忽然响起声音,不是从外传来的,是从我脑子里长出来的。
幽荧。
她的残念顺着记忆场域爬进来,像毒藤缠住我的意识。胎记猛地一烫,像是有人拿烙铁贴在皮肤上。我踉跄一步,膝盖差点着地。
体内那股龙神血脉和邪神碎片开始对冲,一股热,一股冷,像两股水流在我血管里撞。我死死掐住手腕,用痛感逼自己清醒。
不能乱。
我闭眼,把奶奶最后那句话在心里过了一遍:“见莲勿近,见契即焚。”
不是警告,是遗命。
我猛地抬头,冲着那婚书伸出手。不是用灵力,是用血。我把自己手腕的伤口按在虚空中,让血顺着指尖滴下去。血珠没落地,而是被那玉片吸住,一滴,两滴……
第三滴落下的时候,玉面裂开一道缝。
“你动不得它。”幽荧的声音冷了下来,“那是你祖上亲手封的契,沈家女子,代代为引,只为等你来续这一笔。”
我冷笑:“所以我是备好的刀?”
“你是钥匙。”她轻声说,“也是祭品。你奶奶没烧掉它,因为她知道,一旦焚契,地脉就崩了。她宁可让你走这条路,也不愿毁了沈家的命脉。”
我手指一抖。
可就在这时,我察觉到不对劲。她说“沈家女子”,可这块玉,是墨玄当年亲手封进去的。他抽了她的龙魂,却让沈家背了千年的债?
除非……
除非从一开始,沈家就是被选中的容器家族。而婚书,根本不是什么情誓,是封印的媒介,用血脉联姻的方式,把邪神之力锁进地脉。
墨玄娶她,不是为了爱,是为了镇。
可为什么偏偏选沈家?
我正要再探,四周忽然暗了。那婚书开始自燃,青火顺着裂痕烧起来,没有声音,也没有烟,只是慢慢化成灰,飘散在空中。
灰烬落下的地方,浮现出八道影子。
她们穿着不同年代的衣裳,有古装,也有民国式的裙衫,全都低着头,长发遮脸。最前面那个,手腕上戴着一只血玉镯,款式跟我手上这只一模一样。
她们没动,可我能感觉到,她们在看我。
背后一阵发凉。
我缓缓后退一步,脚底踩到什么。低头,是一块木片,湿漉漉的,上面刻着一道细线,弯弯曲曲,最后连成一朵莲花。
船板。
这幻境里,竟然还有船的痕迹?
我猛地抬头。八道身影开始缓缓抬手,动作整齐得不像人。她们指尖都滴着血,一滴一滴,落在那朵莲花上。
血渗进去的瞬间,整块木片亮了。
我听见一个声音,不是幽荧,也不是墨玄,是一个女人,很轻,像是从地底传来:
“你终于来了,第九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