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睁开眼,嘴里全是铁锈味,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指尖动了动,摸到的是湿冷的沙砾,混着碎壳和不知道谁的骨头渣子。头顶上那道漩涡还在转,光带扭曲得像被人拧过的布条,映得海底忽明忽暗。
我撑着地面坐起来,左眼下的胎记还在跳,一抽一抽地疼。刚才那八道影子——那些穿着不同时代衣服的女人,她们手腕上的血玉镯……不是幻觉。我能感觉到,她们的痛还在我的骨头里,像一根根扎进去的针。
“墨玄!秦屿!”我喊了一声,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没人应。
海床铺满了碎石和断裂的木片,远处有一片金属反光。我爬起来,腿有点软,但还能走。刚迈出两步,脚底踩到一块硬物,低头一看,是半截船板,上面刻着莲花纹,和我梦里那块一模一样。
还没等我弯腰去捡,头顶的水流猛地一滞。
一艘黑色潜艇从下方缓缓浮上来,像从地底爬出的铁棺。它停在不远处,舱门滑开,一个人影站在里面。
江临渊。
他穿着白大褂,袖口卷到手肘,手里拿着一支玻璃管,里面晃着暗红色的液体。他看着我,嘴角慢慢扬起来,像是在看一个久别重逢的病人。
“清璃,你终于来了。”他说,“我等了九世。”
我没说话,手已经按在了胎记上。体内的血开始发烫,龙神血脉和邪神碎片又开始撞,但我顾不上了。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他要把我变成第九具傀儡,像那八个女人一样。
地面忽然震动。
八道黑气从沙层下钻出,缠绕着升空。我眼睁睁看着一堆堆白骨从海底拼合起来,肋骨、脊椎、头颅,一节一节接上,最后站成八具完整的骨架。她们都穿着残破的长袍,手腕上戴着血玉镯的残片,裂纹和我手里的那只完全对得上。
最前面那个,年纪最小,骨架还带着少女的纤细。她低着头,空洞的眼窝对着我。
我呼吸一紧。
她们不是死人那么简单。她们是我的前世——是沈家代代相传的容器,被选中、被献祭、被遗忘。而我现在站的地方,就是她们的坟场。
黑气在她们身上缠绕,像是活的藤蔓。我听见低语,不是从耳朵进来的,是从脑子里长出来的。
“疼……好冷……”
“我不想再死了……”
画面一股脑往我脑子里塞:一个女孩被按进井里,水灌进鼻腔;另一个跪在石台上,眼睛被人用银针挑出来;还有一个被绑在火堆上,火焰烧到手腕时,她还在拼命去够那只玉镯……
我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味。
这不是战斗,是折磨。他想让我崩溃,想让我跪下求饶。
可就在这时,一道微光从侧面闪过来。
秦屿冲了出来,一把将我拽到身后。他胸口贴着一块铜镜,镜面泛起一圈涟漪般的光,像水波荡开。那股钻进脑子的低语瞬间被震退,我耳朵嗡嗡响,但意识稳住了。
“别看她们的脸。”他说,声音有点抖,但没退,“镜子里有东西在动,快闭眼!”
我没闭。我盯着那八具骨架,尤其是最前面那个少女。她的嘴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却清清楚楚:
“姐姐,救我……我不想死第二次……”
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声音……我在十六岁那年的梦里听过。那时候我半夜惊醒,枕头全湿了,耳边全是哭声,可家里没人。奶奶第二天烧了一道符,说“别应,那是前缘在叫你”。
原来不是梦。
是我真的听见了。
我喉咙发紧,眼眶发热,但我没哭。我往前走了一步,轻声说:“我在……这一世,我来找你们了。”
话刚说完,那少女骨架突然动了。她猛地扑近,枯瘦的手指划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我感觉到她的指尖冰得不像骨头,更像是从地狱捞出来的寒铁。
她退回去,重新站进队列。八具骨架并排而立,黑气缠绕得更紧,像是在准备下一波攻击。
“你做得很好。”江临渊在潜艇里鼓了两下掌,“你认出她们了,说明血脉共鸣已经激活。接下来,只要让她们亲手把你杀了,仪式就完成了。”
我抬头看他:“你到底是谁?”
他笑了:“我是最后一个守誓人。你们沈家负责献祭,我负责收尸。九世轮回,就差你这一笔。”
“放屁!”秦屿吼了一声,护心镜又亮了一次,光波扫过地面,几块骨头咔咔作响,差点散架。
江临渊不慌不忙,抬手按了下耳机:“让她们动起来。”
八具骨架同时抬手,掌心朝上,血玉镯残片发出红光。我胎记猛地一烫,体内那股邪神碎片像是被唤醒了,顺着经脉往上爬,直冲心口。
我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地。
“别硬撑。”墨玄的声音从右边传来。
他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站在我侧后方,衣服破了几处,脸色发青,但眼神还是冷的。他挡在我和秦屿前面,盯着那八具骨架,低声道:“别看她们的眼睛,那是记忆陷阱。她们已经死了,现在动的不是魂,是怨念。”
“可她们是我的前世。”我喘着气,“她们在求救。”
“那是饵。”他说,“江临渊把她们炼成了引子,就等着你心软那一秒。”
我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我知道他说得对。可当那少女再次抬头,空洞的眼窝对上我的视线时,我还是忍不住想伸手去碰她。
“姐姐……”她又开口了,声音更轻,“你戴的镯子……还暖吗?”
我低头看手腕。血玉镯贴着皮肤,确实还有温度,像是……在回应她。
就在这时,秦屿突然闷哼一声,护心镜的光闪了两下,暗了下去。他捂住胸口,脸色发白:“撑不住了……这镜子快裂了……”
墨玄侧身看了他一眼:“再撑三十秒。”
“凭什么?”秦屿咬牙,“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玩意耗命!”
“因为下一波,她们会扑上来。”墨玄盯着前方,“而且——”
他话没说完,八具骨架同时动了。
她们不是走,是飘,离地半寸,朝着我们直冲过来。黑气在身后拉出长尾,像八条毒蛇齐头并进。
墨玄抬手,一道金光从指尖射出,砸在地面,炸开一圈裂痕。三具骨架被震退,但另外五具绕过屏障,直扑我和秦屿。
秦屿把护心镜举到前面,光幕刚撑起,就被最前面那少女一掌拍碎。镜面裂开一道缝,他整个人被震飞出去,撞在一块礁石上,滑下来时嘴角已经见血。
我拔出龙鳞刃,迎上去。
可就在刀刃即将砍中那少女骨架时,她突然转头,对着我笑了一下。
那一笑,像极了我自己。
刀锋偏了半寸,擦着她的肩骨划过。
她没攻击我,而是伸手,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腕,像是在摸那只玉镯。
然后,她退后,重新站回队列。
八具骨架并排而立,黑气缭绕,却没有再动。
江临渊在潜艇里冷笑:“很好。她已经开始犹豫了。等她亲手放过她们一次,血脉锁就会自动打开。”
我站在原地,龙鳞刃还在手里,但手在抖。
我知道他在等什么。
他在等我心软,等我放弃斩杀她们的那一刻。只要我不动手,仪式就能继续。
可如果我动手——
我就是在杀自己。
墨玄走到我身边,低声说:“下一波,她们会自爆。你必须闭眼,听我的声音。”
我没答。
我盯着那八具骨架,尤其是最前面那个少女。
她慢慢抬起手,掌心朝上,像是在递什么东西。
我忽然想起奶奶临终前,也是这样抬着手,嘴里念着:“见莲勿近,见契即焚。”
可我没烧。
我带它来了。
而现在,它正戴在我手腕上,温温的,像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