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刚触到那滴紫血,掌心猛地一空。
脚下的石面像纸一样裂开,我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往下坠。耳边风声没了,连呼吸都被抽走,只觉一股冷流从脊背窜上来,直冲天灵。我本能地反手一抓,抓住了墨玄的手腕,另一只手死死拽住秦屿的衣领,三个人就这么直直跌进黑暗里。
水。
冰冷刺骨的水瞬间灌进来,呛进喉咙。我猛咳两声,手脚乱扑腾了几下才稳住身形。睁开眼,四周黑得不正常,不是深海那种暗,是死寂的、没有光的黑。头顶没有天,脚下也没有底,海水静止不动,像凝固的墨汁。
“墨玄!”我拍他脸,“醒醒!”
他眼皮动了动,没睁眼。胸口那道裂痕还在,契约纹路微弱地闪了一下,像是快耗尽的灯芯。我把他往自己这边拉了拉,让他靠在漂浮的一块石板上。秦屿也缓过劲来,一只手撑着水面,脸色白得吓人。
远处有点点白光。
一开始我以为是幻觉,可那些光越来越近,排成一线,整齐划一地滑过来。再近些,我看清了——是船。
乌篷船,挂着白幡,帆布破烂却飘得平整。每艘船头都站着一个人影,没有脸,手里握着长篙,动作一致地撑船。他们不说话,也不看我们,只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前进。
“这是……”秦屿声音发哑。
“往生船。”我低声说。
我能感觉到,这些船上载的不是活人。每一艘经过时,空气都压低几分,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我们。我的胎记开始发烫,不是疼,是一种熟悉的牵引感,像有人在轻轻叫我。
“你听到了吗?”我问秦屿。
他皱眉:“什么?”
“歌。”
确实有歌声。很轻,像是从水底浮上来的,调子是民国时候的老曲儿,女人唱的,嗓音温柔又空洞。一句句飘过来: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我闭上眼,通灵视界自动展开。眼前的景象变了。那些鬼船上,甲板上站着的不再是无面人,而是一个个模糊的女人身影。她们穿着不同年代的衣服,有的穿旗袍,有的裹粗布,手腕上都戴着半截血玉镯,断口对得上我胎记的形状。
她们都在看我。
眼神不恨,也不怨,就是等着,静静等着。
“她们在等我。”我说。
秦屿扭头看我:“你说什么?”
“第八世的记忆被封了,但她们没走。”我盯着最近的一艘船,“她们一直在这条路上,等第九个容器出现,带她们过岸。”
话刚说完,歌声突然停了。
所有船同时顿住,白幡轻轻晃了一下。那一瞬间,我感觉胎记炸了一下,像是被针扎进肉里。等再睁开眼,船队已经继续前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可我知道,她们听见了。
“别看了。”秦屿忽然伸手挡住我的视线,“再看下去你会被拉进去。”
我没推开他的手,只是低头看他包扎断臂的布条。边缘已经湿透,渗出的不是红血,是黑的,带着一丝暗紫。
“你伤处不对劲。”我说。
他摇头:“没事,可能是沾了这里的水。”
我不信,掰开他手臂一看,倒吸一口冷气。
断口边缘长出了细小的鳞片,薄如蝉翼,泛着玉色的光,在幽暗中微微发亮。不是墨玄那种金龙鳞,更像某种新生的、还未定型的东西。
“这算什么?”他扯了扯嘴角,“捡了条命,结果要变怪物了?”
“不是怪物。”我脱下手套按在他伤口上,“是护心镜碎的时候,龙血进了你血脉。你现在是在……适应。”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侧面,那里有一道淡痕,像是皮下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移动。
“墨玄知道会这样吗?”他问。
“他现在醒不过来。”我看着墨玄苍白的脸,“等他醒了再说。”
就在这时,我忽然察觉到不对。
刚才还整齐前行的船队,最前面那艘突然偏了方向。它缓缓调转船头,朝我们这边驶来。白幡猎猎,无面船夫手持长篙,一步步靠近。
我的心跳慢了一拍。
它停在我们面前。
船身离我们不到两丈,静得可怕。然后,船头缓缓放下一块木板,搭在我们所在的残骸上,像是在邀请。
“它想让我们上去。”秦屿说。
“不是邀请。”我盯着那块木板,“是测试。如果我上了船,就会被前八位容器的记忆吞掉。现在还不行。”
话音未落,我胎记又是一烫。
这一次,不是歌声,是低语。
八个声音叠在一起,轻得像风吹过耳畔:
“带上我们……一起去……”
我咬住下唇,硬是没应声。
秦屿突然抓住我肩膀:“沈清璃,你看墨玄。”
我转头。
墨玄虽然仍昏迷,但他胸口的契约纹路正在微微发亮,和我的胎记频率一致,一下一下,像是在回应什么。更奇怪的是,他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何时抬了起来,指尖正对着那艘鬼船,像是在……拒绝。
“他在护着你。”秦屿说,“哪怕晕着,也在拦着它们。”
我鼻子一酸,赶紧低头。
不能软。
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我伸手把墨玄的手按回身边,又检查了一遍他胸口的伤。裂痕没扩大,但那块龙元嵌回去的地方,皮肤底下偶尔闪过一道金线,像是还在挣扎。
“我们得离开这片水域。”我说,“再待下去,不只是我会出事,你们两个也会被同化。”
“怎么走?”秦屿环顾四周,“这里没有方向,也没有岸。”
“船往哪走,我们就逆着走。”
“你确定?万一那边是死路呢?”
“死路也比被拖上船强。”
我正说着,忽然发现秦屿的手臂又变了。
新长出的鳞片边缘开始泛金,而且顺着血管往上爬,速度比之前快了一倍。他察觉到了,猛地缩手,可已经晚了。
“疼吗?”我问。
他摇头,可额角沁出了汗。
“撑住。”我把手套重新给他戴上,“别让它蔓延到心脏。”
他苦笑:“你说得轻松,可这东西……像是活的。”
我也清楚,这不是普通的龙化。护心镜碎了,龙血散入外界,而秦屿是第一个直接接触它的人。他的身体在强行融合,就像当初江临渊试图让我成为容器那样,只是方式不同。
“你还记得你是谁吗?”我盯着他眼睛。
他愣了一下,随即明白我的意思:“记得。我是秦屿,不是什么祭品,也不是龙。”
“记住这句话。”我伸手按在他心口,“不管变成什么样,只要这句话还在,你就还是你。”
他点点头。
就在这时,墨玄的手指忽然动了。
不是抽搐,是明确地勾了一下我的手腕。我立刻凑近:“你醒了?”
他没睁眼,嘴唇极轻微地动了动,声音几乎听不见:
“别碰船……他们会抢她。”
我心头一紧:“谁?”
他没回答,手指又松开了,像是耗尽了力气。
可那句话,我记住了。
鬼船不是来接引的,是来争夺的。前八位容器或许等着解脱,但她们体内残留的执念不会轻易放过第九人。一旦我踏上那艘船,可能就再也分不清,哪个声音是我的,哪个是她们的。
“我们走。”我一把扛起墨玄,对秦屿说,“抓紧我。”
他点头,左手死死抓住我后腰的布料。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背对鬼船,朝着与船队相反的方向游去。
身后,那首民国小调再次响起。
这一次,不止一个声音在唱。
八个女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越来越清晰: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
我加快动作,拼命往前。
可就在我划水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
秦屿刚才触过海水的那只手,掌心悄然浮现出一片金色鳞纹,形状像一枚倒置的眼瞳,正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