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抽了口气,海水呛进喉咙,眼前一阵发黑。秦屿的手还死死攥着我的手腕,指节泛白,胳膊上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我背上的重量还在,墨玄的呼吸贴着我后背,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可那滴金血凝成的“信”字,已经不见了。
胎记突然烧了起来,不是烫,是像有东西在里面爬,顺着血脉往心口钻。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身体僵住,动不了。
水里映出我的脸——不对,不是我。
是个穿蓝布裙的少女,十七八岁的样子,梳着两条麻花辫,手腕上戴着半截血玉镯。她冲我笑,嘴角一点点裂开,声音却是从我嘴里传出来的:“你说他会信你……可他杀我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
我浑身一抖,想摇头,可脖子像被铁箍锁住。
墨玄动了。
他不知何时已经站起,龙鳞剑出鞘,剑尖直指我的眉心。他的脸色惨白,唇角有血丝渗出,可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我,像是在看一个必须斩断的宿命。
“清璃。”他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醒过来。”
“她醒不了。”那声音又响了,带着笑,“这一世,她终于看见了。八次,他杀了我八次。第九次,他也准备好了。”
剑尖晃了一下。
墨玄的手在抖。
可他没收剑。
秦屿突然扑过来,把一枚铜钱按在我额头上。他咬着牙,额头全是汗:“不是鬼,不是外魂……你是她自己!”
铜钱穿过了我的影子,落进水里,叮一声轻响。
没人说话。
秦屿喘着气,抬头看墨玄:“不是外敌……是她自己的记忆,活过来了。”
墨玄没动,剑仍指着我,可那眼神一点点塌下去,像是烧到最后的灰。
“你说过要带我走的。”那声音忽然变了,稚嫩,带着哭腔,“那年雪下得好大,我在庙里等你。你说只要撑过去,就带我走。可你来了,手里是剑。”
画面猛地撞进我脑子里——
破庙,残灯,风从门缝里灌进来。我蜷在角落,浑身是血,求他带我走。他站在我面前,一身黑衣,满身伤,可眼神冷得像冰。
“你已经是容器。”他说,“留不得。”
“可你说过……不会让我死的。”我听见自己在哭。
他闭了闭眼,举剑。
那一剑落下时,灯灭了。
我猛地跪倒,抱住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别放了!停下!”
可八世的画面全涌了上来——
我穿着嫁衣吊死在老槐树上,他站在树下,没接住我;
我躺在棺材里,他亲手盖上棺盖;
我被推进火堆,他站在人群外,一动不动;
我跳下悬崖,他站在崖边,伸手却没抓。
每一世,我都看着他,盼着他救我。
每一世,他都亲手送我走。
“为什么?”我抬头,眼泪砸进海水,“你说护苍生,可我也是人!你救了天下,为什么偏偏杀我?”
墨玄终于动了。
他一步步走过来,剑没收,也没放下。他在离我三步的地方停下,然后慢慢蹲下,和我平视。
“我想带你走。”他说,声音轻得像风,“每一世,我都想。可只要你活着,幽荧就会醒。地脉会崩,九州陆沉,百万人死。我只能选一个结局——你活着的记忆,由我来背。”
“所以你就骗我?”我盯着他,嗓子哑了,“骗我九次?让我一次次爱上你,再死在你手里?”
他没答,只是抬手,指尖擦过我脸颊,沾了泪,也沾了血。
“第九容器。”那声音忽然尖利起来,“归位!”
我全身一震,像是被什么狠狠撞进身体。意识被撕开,一半在海里,一半在火里。胎记烧得发红,整条手臂的皮肤下浮出莲花状的纹路,一圈圈蔓延,像要裂开。
我听见自己在笑,又在哭。
墨玄猛地站起,剑锋一转,竟不是刺我,而是划向自己掌心。鲜血顺着剑身流下,滴进海水,金光一圈圈荡开。
“沈清璃。”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若你还记得我,就回来。”
秦屿突然大喊:“别!你现在的龙元撑不住反噬!”
可墨玄没停。
他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剑上,剑身嗡鸣,暗金纹路亮起。他抬手,剑尖指向天,另一只手猛地按向自己心口——那里是龙元所在。
“以血为引,以魂为契——”
“住手!”我忽然喊出声,可那不是我的声音,“你要是敢动龙元,我就让她永远醒不过来!”
我看见自己站了起来,可我知道那不是我。是那个少女,是我的执念,是我死过太多次后不肯散的怨。
她看着墨玄,笑:“你怕的不是我变成幽荧,是怕我恨你。可我现在,已经恨了。”
墨玄的手停在心口,血顺着指缝往下流。
“恨吧。”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石磨过,“我受得起。可你得回来,清璃。”
“她回不来了。”少女抬起手,胎记在她腕上发红,“从你第一剑刺下去的时候,她就死了。剩下的,只是轮回的壳。”
秦屿突然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沈清璃!听着!你现在还能分得清谁是你,谁是她!别让她占了你的位置!”
我咬牙,想说话,可身体不听使唤。
少女转头看他,笑:“她早就分不清了。你以为她为什么每次都会回来?不是因为使命,是因为她心里也想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救她一次。”
墨玄忽然抬手,剑尖一偏,猛地刺向自己左肩。
血喷出来,溅在我脸上。
温的。
“这一剑,”他盯着我,眼神像要烧穿我,“是还给你的。”
我浑身一颤。
那少女发出一声尖啸,整个人猛地向后仰,像是被什么击中。我感觉意识猛地一松,身体重新有了知觉。
可还没等我站稳,她又回来了。
“第九容器,归位!”
她扑向我,不是攻击,是融入。我感觉胸口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整个人向后倒去,却被墨玄一把抓住手腕。
他把我拉到面前,另一只手还握着剑,血顺着剑尖滴落。
“听着。”他盯着我,声音低得只有我能听见,“不管你信不信我,不管你恨不恨我,你都得活着。哪怕你忘了我,哪怕你杀了我,你也得活着。”
我张了嘴,想说点什么。
可就在这时,胎记猛地一缩,整条手臂的纹路全变成了深红,像烧红的铁丝埋在皮下。
我听见自己笑了,可那声音冰冷。
“第九容器……觉醒。”
墨玄的手还抓着我,可我能感觉到,他在发抖。
秦屿在后面喊了什么,我没听清。
我只看见墨玄的剑,还在滴血。
他的脸,白得像纸。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像是在等一个他不敢求的答案。
我抬起手,指尖擦过他的唇。
他没躲。
“你说过。”我听见自己说,“不会让我死的。”
他的呼吸顿住了。
我笑了,可眼泪也掉了下来。
下一秒,我反手抓住剑刃,猛地往自己心口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