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医务室初遇】
罚跑事件后的第三天，温度升得毫不讲理。二连被安排在操场正中央练正步，连阴影都成了奢侈品。姜寻站在女生排头，眼前一阵发黑，却死死咬住下唇——再倒一次，“林妹妹”的招牌就真的要焊死在身上。
热浪像无形的幕布，把声音都烤得扭曲。教官的口令远远传来，仿佛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姜寻数着自己的心跳，一步、两步，直到视野边缘开始泛起雪花般的白点。
就在她以为又要重复中暑剧本时，后排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有人晕倒了！”
却不是她。隔壁班的女生软软地滑下去，脸色煞白。队伍停下，人群自动散开一道缝，姜寻被挤到最前排，膝盖一软，也差点跟着跪下。
一只手及时扶住她肩膀，掌心干燥而冰凉。她回头，看见沈予微微蹙起的眉：“撑住，别硬抗。”
声音不高，却像一股暗流，穿透层层热浪，直抵耳膜。姜寻想说话，喉咙却像被塞进一团棉花，只能发出沙哑的“谢谢”。
——
医务室门口，空调外机嗡嗡作响。校医把晕倒的女生抬上担架，回头又瞧见姜寻：“你也进来，脸白得跟纸一样。”
姜寻下意识摇头，却被叶舟一把推进去：“别逞强，再倒一次我可扛不动。”
白色的帘子拉上，冷气扑面而来，像一捧雪兜头浇下。姜寻打了个寒颤，坐在床沿，看校医给她测血压、听心率。
“低压偏低，先补液。”校医转身去配药，门被轻轻推开，一条修长的影子投进来。
沈予。
他手里拿着一叠表格，指尖被纸张压出浅浅的红痕。“老师，二连的实时健康统计表。”声音清朗，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
校医“嗯”了一声，指了指床头：“放那儿吧，顺便帮我把凉茶拿过来。”
沈予点头，从保温桶里倒出一杯淡褐色的液体，走到姜寻面前，微微俯身：“能自己拿吗？”
距离太近，姜寻能闻到他衣领上残留的薄荷味，混着阳光晒过的棉质气息。她慌忙伸手，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他的——像触到一块温凉的玉，电流般麻意一路窜到心口。
“谢谢。”她垂眼，接过纸杯，凉茶温度刚好，苦中带甘，像某种隐秘的安慰。
沈予没走，反而拉过椅子坐下，翻开统计表，笔尖在“中暑次数”一栏停住：“第二次？”
姜寻抿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嗯。”
笔尖沙沙划过纸面，他写下“2”，又在备注栏里添了一行小字：轻度，需观察。
“下次不舒服，提前打报告。”他合上表格，站起身，“别拿命赌面子。”
语气不重，却像一颗石子投进心湖，涟漪层层荡开。姜寻想反驳，抬头却只看见他转身时扬起的袖口——第二颗纽扣依旧松垮，线头在冷风里轻轻摇晃，像一条看不见的钓线。
——
校医被叫去隔壁床处理扭伤，室内只剩两人。沈予走到置物柜前，从下层拿出一瓶淡盐水，拧开瓶盖，又顺手扯下一截纱布，蘸湿后递给她：“擦擦后颈，降温。”
姜寻愣住——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后颈早已布满细密的汗疹，又痒又痛。
她接过纱布，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掌心，温度比想象中高。沈予却像没察觉，转身去调空调风向，叶片“咔哒”一声，冷风不再直吹她头顶。
“听说……”姜寻犹豫几秒，还是开口，“你是校长儿子？”
沈予的手指在遥控器上顿住，背脊微微绷直，却只留给她一个侧脸：“听说而已。”
四个字，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像给问题盖上一层雾。姜寻咬了咬下唇，识趣地不再追问。
淡盐水擦过后颈，清凉感顺着脊椎滑下去，连心跳都缓了半拍。她偷偷抬眼，看见沈予正低头在表格背面画什么——寥寥几笔，竟是一枚纽扣的轮廓。
似乎察觉她的目光，他迅速把纸折起，塞进兜里，神色如常：“统计表我顺便带走，你休息半小时再回去。”
说完，他点头示意，推门而出。门缝透进的阳光在他背后收拢，像一幕悄然落下的帘。
姜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指尖还残留着淡盐水的湿度，心里却升起更多问号——他为什么不否认？又为什么画纽扣？
——
半小时后，姜寻回到方阵。叶舟扑上来，小声咋呼：“校草给你开小灶？听说他亲手送凉茶！”
“只是统计表。”姜寻语气淡淡，却下意识攥紧袖口——那里藏着一枚刚被缝好的备用纽扣，线头还未来得及剪断。
远处，沈予正和男生队伍汇合，阳光落在他肩上，像镀了一层毛边。他忽然回头，目光穿过人群，准确无误地与她相撞。
姜寻呼吸一滞，慌忙别开眼，却听见自己心跳鼓噪如擂。
那一刻，她明白，有些东西正在悄悄脱轨，而她连刹车在哪都不知道。
——
傍晚解散前，周教官突然宣布：明早五点拉练，全员到后山集合，迟到者记过。
人群哀嚎散去。姜寻蹲在器材室门口系鞋带，头顶忽然落下一片阴影——沈予站在半臂之外，手里拿着一瓶未开封的淡盐水。
“明早温度更低，容易低血糖。”他把水递过来，指尖碰到她的，声音低却清晰，“带上这个，别逞强。”
姜寻想拒绝，对方却已转身，只留给她一个被夕阳拉长的背影，和袖口那枚依旧松垮的纽扣。
她低头，看见瓶身贴着一张新的绿色便利贴：
【明天夜里，暴雨预警。——🍀】
暴雨？姜寻心头一跳。拉练遇雨，山路泥泞，她最怕的正是那种黏住脚踝的湿重。
而沈予，为什么提前知道？又为什么提醒她？
便利贴在她指间被风掀起一角，像一扇尚未推开的门，门后藏着整个夏天的秘密。
远处，哨声再次响起，夕阳沉到操场尽头，只剩那枚纽扣，在暮色里轻轻摇晃，仿佛随时会坠落——却偏又固执地悬在一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