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反手抓住剑刃，朝着心口压下去的瞬间，手腕被人攥住了。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可我没停下，指甲抠进剑柄，继续往前送。眼前发黑，胸口那团红纹烧得厉害，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烤干。耳边有声音在笑，是我的，又不是我的——她说第九容器该归位了，说这一世我也逃不掉。
可那只手没松。
墨玄的脸出现在面前，苍白得像纸，唇角还在淌血。他另一只手已经松开了剑，任由龙鳞剑垂着，剑尖滴血，在海底划出一道金痕。他的手掌被剑刃割开，血顺着指缝往下流，却还是死死扣着我的手腕。
“别。”他声音哑得不像话，“别这样。”
我瞪着他，喉咙里挤出冷笑：“你说过不会让我死……可你每次都杀了我。”
“是。”他点头，眼睛都没眨，“我杀了你八次。”
这句话像刀子捅进来，我浑身一颤。
“第九次，”他忽然抬手，沾血的指尖碰上我眉心，“我想试试救你。”
海水晃了一下。
地面突然亮了。
一道金色纹路从他掌心滴落的血开始蔓延，像活物一样钻进岩缝，迅速勾勒出复杂的图案。我脚下一空，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托住，动不了。四周浮起细密的光丝，缠上来，把我围在中间。
“这是什么？”我挣扎，可身体不听使唤。
秦屿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别动！他在布阵！”
我看过去，他半跪在地上，左臂包扎的布条全湿了，血混着海水往下淌。他手里捏着那枚铜钱，正用力按在一块凸起的石台上。铜钱边缘裂了一道缝，但他没撒手。
墨玄退后一步，盘膝坐下，撕开胸前衣襟。
他心口那儿有一块暗金色的纹，像龙盘着，可现在那纹路黯淡无光，跳一下，停一下，像随时会熄。他抽出一把短匕，刀刃贴上皮肤，慢慢划开。
我没有移开眼。
血涌出来，他没擦，任它流到指尖，再一滴滴落在阵法中心。每一滴落下，金光就强一分，那些光丝开始转动，绕着我旋转，越来越快。
“以吾龙骨为契，”他低声念，“换她神智清明。”
话音落下的刹那，我脑子里炸开一声响。
不是声音，是画面。
一个雪夜，破庙里，我蜷在角落，浑身是血，求他带我走。他站在我面前，举剑。那一剑落下时，灯灭了。
可灯灭之后呢？
画面没停。
我看见他跪下来，抱起我冰冷的身体，手指抖得拿不稳绳子，一遍遍想把我手腕上的血玉镯系回去。他把我的辫子重新编好，抹平裙角的褶皱，然后抱着我在庙里坐了一整夜。
天亮前，他用剑在墙上刻了个名字——沈清璃。
刻完，他靠着墙，低头哭了。
我愣住。
这不是记忆里的事。我没见过。
可它真实发生过。
又一道画面撞进来。
我吊死在老槐树上，嫁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人群散去后，他独自留下，砍断绳子，把我抱下来。他脱下外袍裹住我，背我去山后，亲手挖坑，埋了。
坟头没有碑，只有他放的一支枯莲。
再一道。
火堆烧起来，我在里面，他已经转身走了。可半夜，他回来了。他扑进灰烬里翻找，手被烫出水泡，最后只捡到半截焦黑的玉镯。他把它攥在手心，走了一夜，走到海边，扔进浪里。
每一次……他都回来了。
每一次，他都在我死后，一个人收拾残局。
“你享受杀戮？”我喃喃，“你根本……比谁都痛。”
“幽荧在骗你。”秦屿突然开口，声音紧绷，“那些记忆被改了。你看到他冷脸，看到他不动手救你，可你没看到他之后做了什么。”
我转头看他。
他额上全是汗，手臂抖得厉害，可还撑着铜钱不放：“守墓人世代传下的铜钱，能照见执念真形。刚才我看到了——他每世重生，第一件事就是找你。哪怕你还没出生，他也守着。”
墨玄闭着眼，继续放血。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起伏。可咒语没停。
“吾魂不灭，轮回不休，唯守一人至终焉。”
金光冲天而起，阵法嗡鸣。
我猛地弓起背，像是被什么从体内抽出去。胸口的红纹开始褪色，手臂上的莲花纹路一点点缩回去。胎记不再烧了，反而凉了下来。
可我心里更疼。
“你说……认出我了？”我看着墨玄，声音发抖，“什么时候？”
他睁开眼，看了我一会儿，才说：“拾遗斋开门那天。你站在门口擦招牌，头发乱糟糟的，穿件宽大的旧外套。我路过，听见你说‘这店我守定了’。”
我怔住。
“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是你。”他低声道，“第九世，我等了九百年。”
我鼻子一酸，眼泪砸下来。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试着救我一次？”
“救你？”他苦笑，“若我能救，何须等到今日？你活着，幽荧就会醒。地脉崩，万人葬。我只能选一个结局——让你死在我手里，至少……我能亲手送你走。”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恨我吧。”他声音轻下去，“我受得起。但你要回来，清璃。你是沈清璃，不是容器，不是祭品，不是幽荧的替身。你是那个在雪地里偷捡糖葫芦的小姑娘，是会在雨天给流浪猫撑伞的傻子，是我用了九百年也没能忘掉的人。”
最后一滴血从他指尖落下。
阵法轰然大亮。
我眼前一黑，再睁眼时，看见的是他每次重生的画面。
他生在战火中，背上伤还没好，就翻山越岭去找一个刚出生的女婴；他活在荒年，饿得走路打晃，只为把一块糯米糕送到一个乞儿手里；他在现代街头远远跟着一个小女孩放学，隔着马路看她跳皮筋，看了整整一个学期……
他从未错过我任何一世。
只是，每一世，他都必须亲手结束我。
泪水止不住地流，我伸手想去碰他，可身子一软，差点栽倒。秦屿冲过来扶住我，自己也踉跄了一下。
墨玄仰头靠在墙上，眼睛闭着，胸口几乎不动。
“他还活着吗？”我问秦屿。
秦屿探了探他鼻息，点头：“还有气，但撑不了多久。龙元快没了。”
我咬着唇，慢慢爬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他的手垂在身侧，满是伤疤，掌心还留着被剑割开的口子。我轻轻握住，发现他小指上戴着一枚极小的银环，锈迹斑斑，像是戴了很多年。
“这个……”
“他做的。”秦屿低声道，“第一世你死后，他用你掉落的发簪熔了，打了这个。后来每世重生，他都戴着。”
我喉咙发紧，把他的手贴在脸上。
温的。
他还活着。
我还活着。
这一次，不是他杀我。
是我活着，看着他为我耗尽一切。
远处海水微微荡漾，金光尚未散尽。阵法的余晖映在岩壁上，忽明忽暗。秦屿靠着石台喘气，铜钱终于碎成两半，掉在他脚边。
我低头看着墨玄的脸，轻声说：“你说你会带我走的。”
他没睁眼，嘴角却动了一下。
我握紧他的手，盯着他苍白的嘴唇，等着他回答。
他的喉结动了动，似乎想说话。
就在这时，海底传来一阵震动。
我们三人所在的石台猛地一晃，头顶岩层裂开一道细缝，一缕暗红色的光渗下来，落在墨玄脸上。
他的睫毛颤了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