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袖口的纽扣】
拉练归来,天刚蒙蒙亮。后山一夜暴雨,泥泞像黏稠的巧克力酱,裹在鞋底甩也甩不掉。姜寻拖着酸痛的双腿走进教室,一眼看见沈予俯身擦鞋——他袖口垂落,第二颗纽扣孤零零悬着,线头被雨水泡得发白,又像是随时会坠。
她原本想别开眼,却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那一秒,纽扣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某种无声的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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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教室只剩两人。沈予趴在后排睡觉,手臂垫在脸下,袖口正好落在姜寻桌沿。她盯着那根断线,心里拉锯:管,显得多事;不管,下午训练若真掉了,他又要被起哄“衣冠不整”。可是我为什么这么在意他呢。
最终,她悄悄从笔袋取出小号针线包——这是母亲逼她带的“女生必备”,如今第一次派上用场。
针尖穿过布面时,她动作极轻,仿佛怕惊动尘埃。沈予的呼吸均匀,睫毛在脸颊投下细影,随着针脚微微颤动。姜寻忍不住数他的呼吸:一、二、三……与她的节拍悄然重合。
最后一针收线,她的收针不太熟练,不小心留出一截短短的线头,像给自己的“多管闲事”留个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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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予醒来,低头看见焕然一新的纽扣,愣了两秒,抬头望她:“你又帮我缝了?”
姜寻把脸别向窗外,语气淡得像白开水:“顺手,省得你下午又被教官点名。”
“那……谢谢。”他声音低,却带着明显的笑意。
“不用,”她顿了顿,补上一句,“下次记得检查装备,别拖累班级评分。”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太冷太硬,像把对方推远。可沈予只是“嗯”了一声,指尖轻轻抚过纽扣,指腹在那截线头上停了一瞬,像摸到某个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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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训练,周教官突然宣布检查军容。走到沈予面前,他停下,目光落在袖口:“纽扣怎么少一颗?”
姜寻心里一紧——她明明缝好了!沈予却神色自然:“报告,线断了,已补好。”
教官眯眼打量,确认牢固,才点头离开。队伍继续前行,姜寻却听见身后男生小声打趣:“哟,特意留线头给咱们欣赏?”
“人家这叫个性穿搭。”
哄笑声像细小的刺,扎进她耳膜。她垂下眼,耳根发烫——原来那截线头成了笑柄,她的“顺手”在旁人眼里成了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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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解散,忽降阵雨。姜寻没带伞,站在教学楼檐下等雨停。身后传来脚步声,沈予把一把折叠伞递到她面前:“一起回宿舍?”
她摇头,语气硬邦邦:“不用,淋雨清醒。”
沈予没强求,却把伞柄塞进她掌心:“帽子湿了容易感冒。”
指尖相触,他掌心温度比雨水高。姜寻想还回去,对方已转身冲进雨幕,背影很快被水雾模糊,只剩袖口那枚纽扣,在远处路灯下偶尔闪一下,像一颗遥远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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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姜寻抖开那把伞,发现伞骨上刻着细小的字母——“S.Y.”,旁边是一枚新添的涂鸦:一片极淡的枫叶,轮廓与纽扣形状惊人地相似。
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特权家的孩子,连善意都带着标记,一旦接受,就等于默认被划入他们的疆域。
雨点敲打窗玻璃,伞面上的涂鸦被水晕开,像一枚即将消融的印章。姜寻把伞合拢,心跳却越收越紧——她以为自己只是缝了一颗纽扣,却好像把什么更柔软的东西,一并缝进了对方的袖口。
而明天早操,那截线头会不会再次被风吹断?或者,她该不该亲手剪掉它,让一切回到原点?
雨声里,她没有答案,只听见自己心跳鼓噪如擂——一下,又一下,像远处尚未结束的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