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凌寒如此轻易就拿捏了沈老爷的喜好，原是同类相遇，心照不宣。
我被两位美人显露的真容惊得目瞪口呆，手中茶盅险些倾翻。慌忙看向许阿姨，却见她全神贯注盯着沈老爷，根本无暇他顾——她所有心思都系在女儿下落上，茶盏未动分毫，整个人如坐针毡。
暗自松了口气，再望向凌寒身后那位青衣美人时，她不知何时已恢复如常。长舌缩回，蛛纹尽褪，只余一双玉手交叠身前，垂眸向我欠身。方才种种异象恍若幻觉，眼前依旧是那位明艳动人的女子。
既与蛇君同行，岂能露怯。我压下心头惊诧，故作从容地对她莞尔一笑，将茶盅轻放案上，端正身姿不再看她。
沈老爷仍在与凌寒周旋。先前还以家规推诿，此刻听闻不仅有重金酬劳，更得蛇族美人相赠，虽表面维持体面，眼底的贪婪却几乎要溢出来。
他曲臂身前，另一手负于背后，对凌寒笑道：“不瞒蛇君，沈某在凡间薄有资产，钱财外物早已无求。唯有一桩爱好，便是收集凡间难得之物——譬如您方才所提的，蛇族美人。”
鱼儿已然咬钩，凌寒却连眼波都未动一下。他慵懒靠坐椅背，神色疏淡：“两个美人罢了。你喜欢何种品类，直言便是，本君自会差人寻来送你府上。”
沈老爷心愿得偿，朗笑两声拱手道：“蛇君爽快！那便有劳了。”
“既然如此，”凌寒挑眉直视他，“走阴之事……？”
沈老爷瞥了眼焦灼的许阿姨，整理着镶钻腕表笑道：“今日恰逢阴日，又无预约门客。这般，沈某稍作准备，子时前便为这位女士走一遭阴司。”
许阿姨闻言猛地站起，“噗通”一声跪地磕头，泣不成声。我忙上前搀扶，触到她颤抖的手臂，心下恻然。
刚将她扶回座，忽闻凌寒道：“走阴之前，尚有一事相商。”
沈老爷笑问：“蛇君但说无妨？”
“以你的功法，走阴时能否多带一人？”
我怔怔望去，不解其意。却见凌寒纤长手指倏地点向我：“带上她。”
“什么？”我愕然瞪向他，满腹疑问几欲脱口，却见那双桃花眸静望而来，无声令我噤声。
在外人面前不好忤逆，我只得咬牙咽下抗议。
沈老爷打量我片刻，对凌寒颔首：“可。请这位小姐一同前往厢房准备，稍后法坛相见。”
果然又被这蛇算计了。我狠狠瞪了凌寒一眼，在许阿姨连声道谢中，默默随两位旗袍美人走向内院。
沈府深邃，长廊迂回似无尽头。绸灯高悬，我垂首望着地上人影，听前方美人柔声宽慰：“姑娘莫怕，老爷走阴从无差错。”
另一人回眸浅笑：“切记莫与任何魂灵交谈。”
我礼貌颔首，与她们保持距离。
厢房内，白旗袍美人备好香汤请我沐浴。拒了侍奉，独自跨进铺满花瓣的浴桶。温水沁肤，草木清香氤氲，正闭目舒缓，忽觉一双微凉的手探入水中，抚过肩头，悄然覆上水下红莓。
我猛然一颤，没好气地拍开来人的手，回头瞪视：“凌寒！你又想作甚？”
蛇君的手背被拍得泛红，却若无其事地掬水淋向我颈间：“又生气了？”
“莫名其妙让我走阴，我能开心？”我推开他，掬起花瓣掷去。
他竟不躲闪，双手扶桶缘垂眸望来：“需有人盯着沈老爷，免得他随意提魂敷衍。许阿姨需留阳间与女儿沟通，唯你能下去监督。”
我蹙眉反问：“你为何不自去？你更合适。”
“我若去了，”他拍落衣上花瓣，语气平淡，“谁来看守我的肉身？”
走阴者魂魄离体，肉身确实脆弱。沈家自有防护之法，但凌寒的顾虑不无道理——他能护我，我却守不住他。
那蛇见我怔忡，伸手捏了捏我的脸：“别怕。你身染血棺气息，下面那些辨不出你是活人。放心去，我在上面守着你。”
既如此，只得从命。转身匆匆沐浴，只求早去早回。
沐浴焚香后，两位美人引我们至一处院落。此间灯火晦暗，石子地面绘着诡异阵法，白石法坛矗立中央，除了一张铺着黄布的供桌，唯有八面咒幡猎猎作响。
沈老爷已换上一袭玄色长衫，正在法坛摆放贡品。见我到来，招手示意我登坛。
他递来三炷清香令我拜祭供桌，又将白烛分置左右，取红线一端系于我踝，另一端缠于自己食指。
接过白旗袍美人递来的鬼面面具时，沈老爷将一道红符贴于我额前，沉声交代：“面具遮颜，免遭纠缠。红符令你闻魂语，但切记——只可听，不可言。”
“待寻得亡魂，清香燃尽前必返。”
他引我步入阵法。依言躺下时，我偏头望向伫立月下的凌寒。清冷月辉染白他衣袂，那双眼里仿佛凝着霜色，疏离得令人心窒。
不愿再看那眼神，我转回头双手交叠置于腹前，缓缓阖上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