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后,四周陷入一片漆黑。只听得沈老爷吩咐两位旗袍美人点起七盏魂灯,再三叮嘱务必看护好灯烛,绝不可令其熄灭或断燃,待线香燃至三分之一时便需作法提醒。
随后,一阵规律的脚步声响起,伴随着冗长繁复的咒语声在耳边回荡:“叩拜阴德阎君,叩拜此方城隍土地……今有引路明灯七盏,还请为弟子打开阴曹鬼城,且奉北斗七星君之令,请神君附灯焰,镇守弟子之三魂七魄不得随意游离……”
咒语声持续不绝,我躺了许久仍无动静,忍不住掀开眼皮偷瞥。只见沈老爷手掐诀印,正围着我踏罡步斗。咒语越念越急,步伐越走越快,最后一声“遁”字落下,他倏地盘坐我身旁,竟如入定般静止不动。
与此同时,我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眼前骤然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叮铃铃,叮铃铃——”
缥缈的铃音将我从混沌中唤醒。睁眼时已置身于无边黑暗,唯有沈老爷手持发光的铃锤在前方有节奏地摇晃。他一身玄衣几乎融于夜色,见我已醒,便提高灯笼照向前路,低声道:“此地已是阴曹界内,时间紧迫,请随我来。”
我谨记嘱咐不敢出声,只默默点头跟上。
四周阴冷彻骨,黑暗浓稠如墨,唯有一条砂石小径在灯笼微光下向前蜿蜒。沈老爷念动口诀,松手放开灯笼,那灯竟自行飘起引路。我正扶稳面具调整呼吸,忽听他开口道:“黄泉路若无灵灯指引,怕是连阎王殿的门都寻不着。”
见我不答,他又自顾自说道:“阴曹地府共有四门,正门唯正五品以上阴官可通行。如我等走阴人、道士与出马仙,皆需从后门而入。”
我微微颔首,暗忖另外两门用途。沈老爷似有所觉,继续解释:“侧门倒可打点守将行个方便,可惜今日相熟的阴司恰巧休假,只得委屈白小姐随我走后门了。”
原来如此。难怪他这般熟门熟路,今日确是不巧。
经过几个岔路口后,道路渐宽,四周开始出现游魂。有的独自飘荡,有的被铁链锁着由阴司押解,偶见几个身着道袍的正统弟子。不过片刻,一座石拱门赫然出现。穿过门洞,眼前豁然开朗——但见灯火通明,百鬼熙攘,皆朝着远处一座巍峨城池汇聚。
沈老爷与几个相识的鬼差寒暄两句,转眼便至城下。暗红漆木巨门旁蹲着两尊石狮,门楣上高悬匾额,鎏金繁体大字书曰:“酆都”。
正打量间,沈老爷已走向守门鬼卒,出示一块黑木令牌。鬼卒用生着黑尖指甲的手指查验过后,摆手放行。经过时他多瞥了我两眼,终究未加阻拦。
进城后略松口气,紧跟沈老爷左转来到赏罚惩恶司。此处守卫森严,鬼卒皆持利刃,数量比城门多出一倍。为首鬼卒披着软甲,熟络地招呼:“沈家主又来提人?”
沈老爷连忙拱手陪笑,顺势塞去一沓冥钱,又将文书裹着冥元宝递上:“劳烦侍卫长通融。”
鬼卒满意收下,拍肩笑道:“等着,这就给你通报。”
待他进入主殿,我无聊打量殿门对联,见写着“人生百态露于此,善恶到头终有报”,还未及看横批,侍卫长已返回引我们入内。
殿内光影分明,左侧明灯高照,右侧昏暗难辨。高处主位上端坐着两位头戴纱帽的阴官,一者面白如纸,一者肤赤似朱,正是赏善罚恶二司主。
“拜见二位司主。”沈老爷伏地行礼,我亦跟着叩首。
白脸司主垂目道:“提人文书已阅,待查过功过赏罚再议。”
我们只得跪候。面具刮得脸颊发痒,我忍不住调整时,下首一位阴官忽然开口:“沈霆,今日带了徒弟来?”
我脊背一僵,幸得沈老爷从容应答:“此乃缘主友人,一同来接人的。”
阴官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此时二位司主合上赏罚簿,面色凝重。红脸司主沉声道:“你要找之人,生辰名姓可确认无误?”
“绝无差错。”沈老爷疑惑道,“敢问司主,有何不妥?”
白脸司主轻抿茶汤,缓声道:“赏罚簿上查无此人。意味着此魂未至阴间报到。”
“换言之,”红脸司主接话,“其魂或在阳间徘徊,或根本未死。不妨先去阎王殿问问判官?”
我心中诧异——若非冤死怨死,魂魄理应及时被引至阴间。赏罚簿既无记录,或许许阿姨的女儿当真尚在人间?
为求稳妥,沈老爷仍决定前往阎王殿求证。我们叩别二位司主,再度踏上昏暗的幽冥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