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独坐在聚文斋屋内的案几前,提笔正欲作画,冯老秀才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中放着几根胶牙糖,也就是现在的灶糖。这种糖需在低温下才能凝固,所以大多在天气寒冷时食用。
陈砚见冯老秀才进屋,看着那盘胶牙糖笑道:“又要过年了。”
冯老秀才:“嗯!又要过年了。你这是又在画哪一象哪?”
陈砚笑着说道:“我在琢磨李看风的活路,这人还有点用。”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冯老秀才说道:“那你想给他留一条什么样的活路?”
陈砚拿起笔,在《推背图》空白页上写下:“第三十八象,末路入天门。”
冯老秀才看了这几个字,琢磨了一下说道:“这小子准走这条路。”
陈砚拿起笔,在空白处开始作画。随着笔锋的游走,画面渐渐展现:一人身临绝境,已至悬崖边,再无去路,忽有天门自开,那人迈步进入。
冯老秀才看着画说道:“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就是不知道他会选哪一门?”
陈砚提笔,在草纸上写下第一句诗:
穷途崖畔夜冥冥,
冯老秀才捻须,看着纸上的诗句“穷途崖畔夜冥冥”,缓缓开口:
“陈先生,这夜色也太沉了些。人到了这步田地,眼瞅着是走投无路,心里头那点念想,比这夜色还黑。”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可越是这样,越得给他留一线‘信’。不是信我们,也不是信这天门,而是信他自己。人活着,总得有个盼头,有个能让他咬牙走下去的‘念想’。”
陈砚听着,点了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冯老秀才指着画中即将踏入天门的人,意味深长地说:
“您画的是天门自开,我看这‘天门’,便是他心中那点不灭的‘气’。有了这口气,悬崖也不再是绝路;没了这口气,就算给他一条大道,他也走不动。”
他转过身,看着陈砚:
“所以,给他的活路,不止是画在纸上的‘天门’,更是要给他心里点一盏灯。灯一亮,‘夜冥冥’也能看见路了。”
陈砚接着又写了第二句:
天际天门一线青。
冯老秀才看到第二句“天际天门一线青”,眼前一亮,脸上露出笑容:
“好!好一个‘一线青’!这便是我刚才说的那盏灯啊。”
他凑近画纸,细细端详,仿佛已看到那一线生机:
“你看,这一线青色,不偏不倚,正好出现在夜最深处。这就叫‘阴极之至,阳气始生’。他若能看见这一线青,便知天无绝人之路。”
冯老秀才转身看着陈砚,意味深长地说:
“这‘一线青’,也是给他心里的一盏灯。灯一亮,他便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这世上还有路可走。”
陈砚微微颔首,手中的笔似乎也更有了力量。
接着,他又写了第三句:
且向玄门观世象,
冯老秀才轻声念着第三句“且向玄门观世象”,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好一个‘观’字!这是让他先别急着走,先停下来看看。”
他抬头看着陈砚,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这正是针对他‘心计多、善变’的病根下的药啊。让他去‘玄门’,不是让他去学什么旁门左道,而是让他在一个清静之地,学着用旁观者的眼睛看自己,看世界。”
冯老秀才指着画中的天门,继续说道:
“他以前的心计,都是用来算别人的。如今要他‘观世象’,是要他把这心思用在自己身上。看清了世象,才能看清人心;看清了人心,才能看清自己的执念。”
他转过身,看着陈砚,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
“这‘玄门’,便是他修身养性的‘悟道场所’。他若能在这里沉下心来,哪怕只是片刻,那一线青灯,便能在他心里扎下根了。就是不知道他会走哪一门?”
陈砚说道:“哪一门?现在中原大牌就是佛与道!他现在的心性,无外乎是想找个地方避难,别忘了他还有很多金子在手。”
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接着说道:
“佛门讲究一个‘戒’字,清规戒律森严,如同太清之灯,虽光明澄澈,却规矩繁多,不容半点差池。他那性子,手里又攥着那么多金子,进了佛门,怕是比在外面还难受。”
冯老秀才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陈砚话锋一转,继续道:
“道门则不同,讲究一个‘自然’,无为而无不为。入道修行,更看重本心,约束相对少些,更显随意自在。以他的聪慧和心机,若能入道门,或许还能将那点心思用在正道上,琢磨出一条真正属于自己的路来。”
冯老秀才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如此说来,道门,倒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活路’了。”
陈砚微微颔首,提笔在纸上落下最后一句诗:
长风为马道中行。
冯老秀才看着这最后一句诗,沉吟片刻,提出了一个非常精妙的修改建议:
“道是道,他必选道。就是这‘长风为马’,气势是有了,但‘马’性烈,怕他驾驭不住,又跑回老路上去了。”
他指着诗句,缓缓道:“他如今最需要的是‘定’。不如把‘马’换成‘舟’?”
“长风乘舟道中行。”冯老秀才吟道,“‘舟’需借风,更能体现顺势而为。行于‘道中’,方能载他渡过心河,直达彼岸啊。”
陈砚闻言,抚掌大笑:“好!就依你,‘长风乘舟道中行’!”
陈砚提起狼毫,把这首诗写在图的空白处:
穷途崖畔夜冥冥,
天际天门一线青。
且向玄门观世象,
长风乘舟道中行。
冯老秀才看着完整的卦象,长舒一口气,捋须笑道:
“好!这‘乘舟’二字,点得极妙。既顺了天意,也合了他的根性。此象成矣!”
陈砚放下狼毫,端起茶碗,目光深邃地望向窗外飘落的雪花,仿佛已预见了李看风未来的修行之路。
几年后,在那山谷晨雾未散的地方,檐角铜铃轻响,惊起几只白鹭。青石砌就的“看风观”隐在苍翠间,门楣上三个鎏金大字被朝阳镀得发亮——这里住着个奇人,唤作李看风。
他不立繁文缛节,只刻下两行箴言悬于正殿:“戒由心守,道向尘生”。别处道观晨钟暮鼓约束清修,此处却任弟子们背着竹篓下山采买,逢集便与货郎讨价还价;有人为家中老小红了眼眶,他也不强劝看破,唯叮嘱一句“莫设局害人,见危须援手”。那日樵夫失足坠崖,正是几个年轻道士攀藤附葛救下的,粗粝手掌磨出血痕,倒比任何戒尺都更懂何为底线。
山脚下总不断香客,有落魄侠客来求指点迷津,亦有农妇揣着干瘪的钱袋问稼穑吉凶。李看风从不收受银钱,只让问事者往村头老灶添把柴火,或是替孤寡老人劈半堆劈柴。他说这是“以善渡厄”,道场不在高阁深院,而在人间烟火里。当年那句“长风乘舟道中行”被他写成匾额,恍若看见千帆竞发的江河上,一叶扁舟稳稳载着众生。
最奇是他授艺的方式。静室里常闻棋子落枰之声,那是他在教弟子推演世事走向。可这些精于谋略的年轻人,学会的不是勾心斗角,而是如何在洪峰来临前筑牢堤坝,怎样用智谋化解乡邻争水的纠纷。曾有暴徒欲劫粮仓,观中数人布下连环巧计,既保得官仓无虞,又让歹徒自陷泥沼,百姓方知“心计”原可作护生的帆。
暮色漫过飞檐时,李看风常立在廊下远眺。山岚缭绕间,他想起年少时困在利益里的迷茫,如今终于明白:真正的修行不在躲避红尘,而在浊浪滔天处,守住心中的锚,扬起济世的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