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他说“这一次,我陪你”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往下沉。
海水灌不进耳朵,可那句话像是直接落在心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我以为这就结束了,身体越来越轻,意识像被抽丝一样慢慢散开。可就在快要彻底黑下去的瞬间,耳边突然炸起一声尖啸——不是从外面来的,是从地底深处、从我骨头缝里钻出来的。
“杀了他!”
那声音又尖又冷,像指甲刮过石板。我没睁眼,就知道这不是一个人在喊。是很多个,叠在一起,高低不同,却全都带着恨意。我认得这种感觉,那是前八世的我,她们没走,她们被困在这片地脉里,和我一起被钉进了深渊。
我想反驳,想说我不想杀他,可张不开嘴。我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了,皮肤底下有什么东西在爬,一层层往外翻,像是长出了新的皮。疼得厉害,但不是肉疼,是每一根骨头都在重新排列。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睁开了眼。
眼前一片暗金,海底的光变了,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绿,也不是封印启动时的刺目金芒,而是一种沉闷的、流动的金色,像熔化的铜水在缓缓流淌。我看向自己的手,五指全覆着细密的鳞片,指尖发黑,指甲又厚又硬,轻轻一划,就在身下的岩石上留下三道白痕。
我动了动脖子,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不像人声。
肚脐下方那块胎记还在,但形状变了。原本只是朵模糊的莲花影子,现在完全绽开,花瓣是黑的,花心泛着金光,一跳一跳的,真像一颗心在搏动。
我试着坐起来。
刚撑起手臂,整片海底猛地一震。碎石从头顶掉落,远处的岩壁裂开一道口子,涌出漆黑的雾气。我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不是地震,是我动了一下,牵动了地脉。
这具身体,已经和这片海连在一起了。
我低头看着掌心,龙鳞在微光下泛着冷色。我想起墨玄最后抱我的样子,他的脸贴着我的额,声音哑得不成调。那时候我以为我们都要完了,可现在……我还活着,以另一种方式活着。
可他呢?
我扭头往旁边看去。
那一眼让我浑身发紧。
他变成了一条石龙,盘在我沉下去的地方,巨大的身躯缠了好几圈,头颅低垂,龙角断裂,身上全是裂痕。他的眼睛闭着,嘴角还凝着干掉的血迹。整条龙像是被人用刀一点点刻出来的,僵硬、沉重,没有一丝活气。
但我还是爬了过去。
每挪一步,地面就颤一下。我不能再站起来,只能用手肘和膝盖往前蹭。鳞片摩擦着海底的砂砾,发出沙沙的响。越靠近他,胸口那朵黑金莲花跳得越快,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终于,我够到了他的前爪。
石头做的,冰凉刺骨。我抬起手,贴在他腕部的鳞片上。刚碰上去,那片鳞突然“咔”地裂了一道缝,一道极淡的金光从里面渗出来,顺着我的手指往上爬。
我屏住呼吸。
那光流到我手腕时,停了一下,然后猛地往里钻。我脑子嗡的一声,仿佛有谁在我耳边吹了口气。
紧接着,我听见一个声音。
很弱,断断续续,像是从很深的地方传上来的。
“……还没完。”
我猛地抬头,盯着他闭着的眼睛。
“你还醒着?”我哑着嗓子问。
没人回答。石龙依旧静止,只有那道裂缝里的金光还在微微闪动,像快熄的火苗。
我又把手按得更紧了些,把体内那股新长出来的东西——不知道是龙元还是邪神残力——一点点送进去。起初没反应,可几息之后,他颈部的另一道裂痕也开始渗光,比刚才那道亮了一点。
我忽然明白了。
他没死。他把自己封住了,用最后的力量化成龙形,把我护在中心,结果反被地脉吸干了生机。可他的魂还在,卡在生与死之间,差一口气就能回来。
可这一口气,得我来给。
我靠在他冰冷的躯体上,喘了口气。这时候我才感觉到,外面的世界不对劲。
不是靠眼睛看,是靠身体感知。我的鳞片在发麻,尤其是背部那一片,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着。地脉的震动频率变了,不再是均匀的搏动,而是忽快忽慢,像心跳乱了的人。
我闭上眼,顺着这股波动往远处探。
下一秒,我“看”到了。
不是亲眼看见,是通过地脉的共鸣,在意识里浮现出画面——
太平洋沿岸,警报声响成一片。一群人冲上高台,指着海面大喊。海水在涨,可没地震,也没风暴,就是平白无故地往上涨,像下面有东西要顶上来。
另一个地方,地下实验室里,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围着屏幕,脸色发白。屏幕上是一条波浪线,疯狂跳动,标注着“环太平洋能量共振”。有人指着数据说:“源头在归墟海域,但那里……早就沉了。”
再远一点,内陆某处监测站,红灯闪个不停。值班员抓着电话吼:“你们查不到震源?不可能!能量峰值破纪录了!这不是自然现象!”
这些画面一闪而过,却让我心里发沉。
地快撑不住了,正在一点点撕裂。那些科学家不懂,但他们感觉到的没错——断层在动,海啸要来了。
我睁开眼,看向墨玄。
“你听见了吗?”我低声说,“外面出事了。”
他当然不会答。石龙静静趴着,唯有那两道裂缝里的光,还在微弱地闪。
我伸手抚上他脸上最深的那道裂痕,指尖能摸到石头下的温热。我知道他在里面,正拼命想醒来。可他醒不来,除非这地脉稳住,除非有人替他扛起这份重担。
以前是他守着我,一遍遍把我推进轮回。现在轮到我了。
我慢慢转过身,背靠着他冰冷的身躯,面向这片死寂的深海。腹部的莲花纹跳得更急了,体内的力量开始往四肢涌。我抬起手,五指张开,对着前方的黑暗。
下一瞬,我猛地将手往下压。
整片海底剧烈一震。远处升腾的黑雾瞬间被压回地底,裂开的岩缝开始缓慢合拢。一股无形的力场以我为中心扩散出去,像一张网,把躁动的地脉节点重新罩住。
可我才撑了十几息,胸口就一阵发闷。
那朵黑金莲花猛地收缩,像是被人攥住了心脏。我咬牙坚持,却发现体内的力量像漏水一样往外泄。不是我不够强,是这具新生的龙躯还不完整,根本镇不住整个地脉。
我喘着气,慢慢放下手。
不行,一个人撑不住。
我回头看了眼墨玄。他的裂缝里,金光比刚才亮了些,像是因为我刚才那一压,得到了短暂的喘息。
我伸手碰了碰他的龙角。
“你等我。”我说。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再次抬手,这一次,我割开自己的掌心,让血滴在身下的岩石上。血一接触地面,立刻化作一道金黑交织的纹路,迅速蔓延开来,像在画某种阵法。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用自己的血,暂时补上地脉的缺口。哪怕只能拖一时,也要为他争取时间。
血越流越多,我的视线开始发晕。可就在我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掌心突然传来一阵灼热。
低头一看,我滴落的血竟在岩石上组成了一个图案——一朵半开的莲花,和我胎记一模一样。
它缓缓旋转了一圈,然后,整片海底响起了一声极轻的共鸣。
像是大地,回应了我。
我抬起头,望向墨玄。
他的眼角,有一道新的裂痕,正缓缓渗出金光。
我咧了咧嘴,嗓子里全是腥味。
“这次,换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