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掀开床帐准备就寝时,凌寒似乎早已入睡。
他侧卧在床榻左半边,背对着留给我的空位,锦被随意搭在臂弯间,露出线条流畅的背部轮廓。
我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躺下,同样背对着占据另一半床榻的身影,安静地合上双眼。
蛇类体温本就偏低,即便化作人形,被窝里依旧透着几分凉意。
我蜷在锦被中,鼻尖萦绕着凌寒身上特有的气息——那仿佛山岚拂过幽林时携来的湿润草木清香,无论闻多少次都令人心旷神怡。
气味倒是好闻,只可惜主人性子太过古怪。
自觉方才并无不妥,更不愿无故放低姿态讨好他。
既如此,相安无事便好。
朦胧间忽然坠入水墨晕染般的梦境,四下唯有那株红得妖异的彼岸花灼灼绽放。
无叶的红蕊泛着幽光,在黑暗中迤逦前行,我不知疲倦地追逐着,奋力伸手却始终触不及分毫。
焦灼与慌乱如此真切,直至被绊倒的瞬间猛然惊醒。
夜半梦回,额间沁满冷汗,怎会无端梦见彼岸花?
喘息着在昏暗中定神,视线微转,骇然发现床畔竟静坐着一道人影。
我骤然睁大双眼,只见那蛇妖不知何时醒来,披散着绸缎般的墨发坐在暗处,正默然凝视着我。
月色透过窗棂漫入纱帐,在他沉寂的桃花眸中漾开涟漪,那目光似隔了寒江冬雪,疏离地落在我脸上。
心头猛地一颤,我慌忙坐起身,唇瓣嗫嚅半晌才挤出半句:"你、你这是......"
凌寒不语,只是深深望进我眼底。
我抱紧锦被轻声试探:"可是又被梦魇着了?"
他睫羽微颤,倏然垂眸,一言不发地重新躺下,背对我再无动静。
疑窦丛生——这蛇莫非在梦游?
本就认床,经此一扰更是睡意全无,只得数着羊羔熬到天明。
原指望他醒来能给个解释,终究是我想多了。
两人默然各自整理妥当,未及饮茶醒神,沈家侍女已叩门引我们前往主殿赴宴。
宴会厅设在主殿二层,穹顶高悬,灯盏如明月缀空。
刚踏入厅门便闻争执声骤起,循声望去,长桌旁数人正剑拔弩张地对峙。
"昨夜分明该我院落走阴,家主莫非要将家规视若无物?"
"对方指名要我出面,二弟何必强争!"
沈老爷端坐主位,右侧华服胖男子与他眉眼相似,此刻气得肚腹起伏:"按规矩就该我接单!若都似你这般独断,沈家其他人还如何立足!"
"二哥何必动气。"摇着鹅绒羽扇的贵妇轻笑,眼尾扫向沈老爷时带着讥诮,"大哥当家作主惯了,能赏口饭吃已是恩典,咱们哪配争抢?"
"三妹!"沈老爷重捶桌案,怒视贵妇,"平日你纵情享乐不愿履职,吃穿用度何曾短缺?如今还要如何!"
贵妇抚平旗袍落座,唇角噙笑:"大哥心知肚明。我与二哥所求不同,那件东西......"
"住口!"沈老爷霍然起身,目光触及立于桌尾的我们,强压慌乱道,"蛇君驾到,还不收敛点!"
虽争执戛然而止,方才种种早已落入眼底。
原只在戏文中见的宅斗竟在眼前上演,难怪沈莲特意提醒凌寒。这沈家光鲜门第之下,竟是兄弟阋墙至此。
"蛇君请上座。"沈老爷亲自拉开左手首座红木椅。
凌寒依旧神色淡漠,从容入席。
我由侍女引至次座,含笑致谢时才发现这姑娘原是花妖所化。
沈二爷与姑小姐虽面有不忿,却忌惮凌寒威仪,暂敛锋芒。
酒过三巡,我瞥见斜对面沈莲偎在姑母身旁,苍白小脸凝着柔笑,目光胶着在凌寒身上。
见她这般痴态,不由心生怜悯——上一个如此注视凌寒的,可是被生生斩断一尾。不知这位沈大小姐能否得他半分怜惜。
正兀自思量,对面贵妇忽将羽扇轻置案上,笑吟吟望来:"姑娘这般好容貌,不知与蛇君是何等关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