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他先前体温灼人，气息不稳，连行动都需倚靠我搀扶，转瞬间却颈间淡红褪尽，面色愈发苍白，行动反而恢复了敏捷自如。
我原以为是他妖力及时恢复，没曾想，他竟是用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强行在短时间内清醒过来，只为破除困局，护我周全。
先前误以为被他舍弃背叛时都未曾这般震动，此刻我的手悬在他腰侧伤口前，指尖抑制不住地轻颤。好半晌才仰起脸怔怔望向他，声音都发着抖：“疼不疼？我……我没东西给你包扎，要不、要不我们还是去医院吧……？”
“医院？”凌寒面色如常，只淡淡挑眉，“你觉得我这般模样，有哪家医院敢收？”
“……”我一时语塞，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他此刻半人半蛇的形态，若真出现在医院，明日新闻头条怕是就要播出惊悚奇闻了。
凌寒见我手足无措，眼眶微红，便侧身挡开那处伤口，视线自我脸上移开，若无其事地转身朝前蜿蜒而行：“走吧，尚有未尽之事，先去沈家。”
我望着他那看似漫不经心的背影，心头莫名酸胀，抬手轻轻按了按心口，吁出一口气，连忙快步跟上。
沈氏山庄大门罕见地无人看守，门户洞开。尚未踏入，便听得内里一片鬼哭狼嚎，混乱不堪。
一路行去，但见昔日精心打理的花园一片狼藉，破碎瓷片与倾翻的茶水四处皆是，廊下宫灯摇摇欲坠。墙面上人影惶惶，小厮婢女尖叫奔逃，数道黑色虚影裹挟着阴戾之气与河腥味紧追其后，在地面拖出湿漉漉的痕迹。
我认出那些正是被沈家残害、困于水底多年的怨魂。见此情景，除却惊心，心底亦有一丝宿命得报的暗涌。
冤有头，债有主。沈家自以为避世深山便可为所欲为，如今山庄被怨魂反噬，闹得鸡犬不宁，或许正是天道轮回，无人可逃。
有凌寒在，黑影皆不敢近身。我随他踏上主殿石阶，恰见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冲出，被一道黑影追逐，惊骇之下摔倒在地。
“别害我！都是主子们造的孽！不关我事啊——！”小厮抱头蜷缩，乱喊乱叫，半晌未见动静，才颤巍巍抬头，顿时面无人色，“蛇、蛇君饶命！！”
凌寒只一瞥，那黑气便退避开来。他无视小厮惊恐万状、瑟缩后退的模样，面无表情：“沈霆何在？”
“不、不知……但，但姑小姐在殿内！正、正急着寻老爷和二爷呢！”
凌寒不再多言，神色淡漠地掠过他，蛇尾迤逦，压过红毯，径直游入主殿。
殿内灯火通明，却同样一片混乱，桌椅翻倒，唯高堂处一道金色光罩撑开一方净土，阻隔了怨魂侵扰。
太师椅上坐着沈家姑小姐，被一群啼哭的侍女围着，手中羽扇微颤，正厉声呵斥面前跪了一地的小厮。
“找到没有！庄里都乱成这样了，我大哥二哥人呢！？”
“回姑小姐…二、二爷受惊心病复发，被抬去密室了……老爷、老爷踪迹全无啊！”
“没用的东西！”姑小姐摔了羽扇，猛地起身，“他定是追着那东西跑了！”
凌寒停驻光罩之外，冷眼睨视。姑小姐闻声抬头，撞上他视线瞬间身形一软，跌回椅中。
“蛇君…？！”她陡然惊醒，失色惊问，“我们莲儿呢！？”
凌寒耐心尽失，面覆寒霜：“沈霆，去了何处？”
姑小姐面白如纸，唇齿哆嗦：“我…我怎知晓？他向来独断自私，大难临头连女儿都不顾，就从密道跑了！这烂摊子……”
我蹙眉打断：“沈家罪有应得，无人关心你如何善后。只问那样东西，被沈霆带去了何处？”
“我怎知道？”姑小姐一听那物，眼底窜起火苗，“大哥从不与我们交底。只知他前阵子弄回口棺材，隔日又运走。我说晦气，他倒乐呵，说值大钱，还不让声张。”
她翻了个白眼，“哼，我最厌他这副嘴脸，什么好处都想独吞，活该二哥也恼他。”
这沈家兄妹俱非善类，我听她絮叨深宅污糟事，太阳穴突突直跳。凌寒更是面沉如水，眉峰紧蹙：“既不知他下落，本君便在此静候。有本事，他此生别再踏回沈氏山庄。”
语毕，他冷扫一眼面无人色的姑小姐，旋即单手托臀将我抱起，转身便朝殿外而去。
就在他游出主殿刹那，四周窸窣声骤起。我偏头望去，但见无数长蛇自山中四面八方涌来，迅速缠满梁檐，占据庭廊花圃。
目光所及，蛇影重重。沈家辉煌山庄，一夕之间，沦为人间蛇窟。
几条蛇驮着我的背包与外套滑来。凌寒接过递给我，对群蛇淡声道：“盯紧沈家。沈霆若现，即刻来报。”
群蛇垂首：“谨遵王命！”
渐行渐远，我回望那灯火错乱的楼阁，直至出了山庄大门，才收回视线，小声问：“现在能去处理你的伤了吗？”
凌寒蛇尾直立月下，闻言微顿，长睫轻抬淡淡看我：“倒有闲心惦念这个。”
我撇撇嘴，别开脸：“得，算我多事。”
凌寒唇角极淡地一勾，携我璇身化雾，沉醇嗓音随风入耳：“回酒店。你帮我处理。”
……谁要帮他！
心下腹诽，人却老实趴在他肩头。
刚离山庄，我忽觉河滩方向那道熟悉视线再次投来！猛然回望，却只见风平浪静，空寂无人。
“柳……”欲言又止，想到他此刻状态不稳，终是抿唇咽回话语。
凌寒御风而行，未察我异样。半小时后，两人重返酒店客房。
插卡供电，我率先打开暖气，搓着手臂窝进沙发，摸出手机下单药品。
余光瞥见凌寒取了那件灰蓝浴袍，正欲往浴室去，我忙丢开手机冲去拦住：“伤口不能碰水。”
他美目微斜，淡道：“啰嗦。”随手将浴袍搭我头上，转身回了沙发。
我叠好浴袍放入浴室，又取温水浸湿洗脸巾，想给他擦手。
凌寒背靠沙发居中而坐，修长蛇尾自然垂落毯上，慵懒盘绕，尾尖迤逦至茶几另一端。墨色鳞片在顶灯下流转柔光，美得惊心。
我远远望着那蛇尾，刚挨着沙发坐下，他便眼也不抬地将手机丢到我膝上：“想吃什么，自己点。”
屏幕亮着酒店餐饮界面。他竟已点了四菜一汤，细看皆合我口味。我翻看片刻，只多加一道甜品。
正欲归还手机，屏幕忽震，一条V信消息弹出——
「翡镜：好，那我就在家里等你。」
家里……等你……？
这几个字眼刺入眼帘，我骤然愣住。
且不论“家里”二字透着何等亲昵，单是这联系人名字“翡镜”，便似女子……
一直与他消息往来不断的，究竟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