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写的这个孩子姓陶,他的母亲是位哑巴,只会用“啊啊”的音节表达情绪。我从没有丝毫看不起她的意思,只是深深的自卑刻在我的骨子里——总觉得旁人都比我聪慧、比我好看、比我洒脱,我从无理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毕竟比我优秀的人比比皆是。
我就像尘世里的蚂蚁与尘埃,行走其间,小心翼翼地活着。人多的时候,我甚至怕开口说话,生怕说错了什么被人嘲笑,可真若被说“傻”,我又不知该如何应对。所以很多时候,我选择沉默。可这几天教师节前后,我想起了代课的日子,想起了陶同学,我把他的故事和你分享,我喜欢他,也希望你也喜欢我笔下的他。
有幸得到代课老师的工作,和孩子们打交道成了我最安心的时刻。我常笑称自己是“小孩子的智商”,却恰恰能和他们和平共处。他们喜欢我,我也喜欢他们,这份简单的快乐,纯粹得像清晨的露珠,亮得可爱耀眼。
陶妈妈又来了,我猜不透她为何而来,只能找来同村的甘老师做翻译。甘老师是个热心肠,还精通修理电车、自行车,老师们的车出了毛病都找他,他技术过硬,什么疑难杂症都能解决。和陶妈妈交流,他也颇有“心得”——陶妈妈比划,他也跟着比划;陶妈妈“啊啊”,他也会模仿着“啊啊”回应。我们几个老师在这方面,都远不如他。等甘老师把陶妈妈送走,我们才知晓缘由:陶爸爸在外打工,陶妈妈去集市买生活必需品时,拿着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递给商贩,却被对方恶意换成假钞,还谎称“你的钱是假的,我不要”。
陶妈妈的委屈比窦娥还冤,可她满肚子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急得“啊啊”直叫。欺负一个不会说话的人,这哪里配称作“人”?良心何在?道德何存?原来有些人在蝇头小利面前,早已没了心,只剩逐利的欲望。我在心里暗骂:这一百元钱让这商贩买几天药吃吧!这种被垃圾填满了心的人,不得病才怪!老天没让他变成哑巴,反倒给了他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本事,公平呢?正义呢?我无从知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哑巴因为不会说话,她的委屈、无奈与痛苦,又该向谁讨一个公道?
甘老师还告诉我们:“陶妈妈不管买10元的鸡蛋,还是20元的鸡蛋,进家一次煮熟,随吃随拿,吃完再买。” 陶同学也比一般孩子成熟懂事,星期六星期天找同学玩,玩到中午,陶妈妈也不知道来找他,或许她根本不清楚孩子在哪儿。他懂得车来躲车、雨来躲雨,小小年纪就学会了在生活里避险。
陶同学个子不矮,模样周正,人也聪明,成绩也好,是那种人见人爱的小可爱。每天他都来得很早,到了教室就把板凳一个个放在桌子上,把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他有他的乖巧,也有他的调皮——在庄稼地里穿梭玩耍时,被农户逮个正着。农户追他费了不少劲,他到底还是没跑过大人,被送到学校时,他吓得哭了起来。自家学生犯了错,老师理应教育,不能喊他妈妈来,他妈妈纵有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无声的“啊啊”,一般人听不懂。
学校组织活动需要家长陪同,没人陪他时,他就跟在我的后面。别的学生有的零食,我也会给他买一份。他仰着小脸认真地说:“老师,等我大了我也给你买,我要去你家送给你。” 我笑着回应:“好,我等你长大。”
有一次,他捡了一只鸽子回来。好好的鸽子怎会被轻易捡到?许是累到极点,许是饿到疲惫,又或许是病得虚弱。我问他那只鸽子最后怎么样了,他说:“我喂了喂它,又把它放了,鸽子属于蓝天,属于和平,不属于我个人。” 我把这事说给办公室的老师听,有人却轻飘飘地说:“干嘛要放了,吃鸽子肉不好吗?” 这就是大人和孩子的区别:孩子本是一张洁白的白纸,怎么长着长着就被涂成了满是功利的报纸?是谁涂的墨?怨社会吗?怨生活吗?或许,我们能做的,唯有“不忘初心,砥砺前行”。社会的大梁不能歪,每个人都有责任去扶一扶、填一块瓦、加一块砖。正如那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才是我们该有的态度。
学校曾发起捐款,名义上是“自愿”,实则是“强迫”。我不知晓这捐款最终是否到了灾民难民手中,只记得陶同学拿来一百元,说是妈妈给的。生活已然给了他妈妈太多委屈,这一百元我实在不忍收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放学时又悄悄塞进他兜里,嘱咐他:“路上别停,别被大点的学生抢走了,到家给你妈。” 等到第二天我来,听他诉说“任务”完成,我才如释重负。
后来我换了学校,路上偶遇陶同学一次,忍不住从兜里拿出几元钱塞给他。他接过来道了声“谢谢”,又问我:“能不能到你的新学校就读?” 我摇摇头,解释道:“我去的是私立学校,学费贵,离你家也远,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那之后,我再没见过他,不知他是否还在读书。教师节这几天,我总忍不住想起他,想起他的哑巴妈妈。不知道在这教师节前后,他会不会偶尔也想起我这个曾经的代课老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