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磊脸上的兴奋，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败。
他像是被抓包的孩子，下意识按熄手机屏幕，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没什么，澈哥。”
“就是……那双鞋穿腻了，想换双新的。”
江澈没说话。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赵磊，眼神平淡如水，却像探照灯一样，照得赵磊无所遁形。
宿舍里安静得可怕。
赵磊额头的汗珠一颗颗渗出来，胖脸上的肥肉不自然地抽搐着。
“我……我就是手头有点紧，过两天就好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最后，在江澈平静的注视下，彻底没了声音。
“唉！”
赵磊猛地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那张可怜的椅子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双手插进头发里，用力地抓挠，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气球。
“完了！”
“全他妈完了！”
赵磊的声音带着哭腔，闷闷地从指缝里挤出来。
“什么完了？”
江澈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动作不疾不徐。
赵磊抬起头，双眼通红。
那是一种梦想被现实一脚踩进泥里的绝望。
“我的项目，我的‘幻界’，要黄了！”
他抓起桌上的水杯，猛灌了一口凉水，像是要浇灭心里的火。
“澈哥，你不是总说我天天瞎折腾吗？”
“这次不一样，这次我是认真的！”
“我和老张，还有计算机系的几个哥们，搞了一个VR项目。”
提到项目，赵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光亮，那是属于创造者的狂热。
“我们做的不是那种戴上头盔看电影的垃圾玩意儿！”
“是全沉浸式虚拟社交平台！”
“我们的技术，绝对是国内顶尖！只要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能做出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越说越激动，手臂在空中挥舞，仿佛那个宏伟的世界已经在他眼前展开。
“想法有了，技术也有了，我们把所有积蓄都砸了进去，设备、场地……全都搞定了。”
说到这，他眼里的光又迅速熄灭，声音也沉了下去。
“但我们没钱了。”
“一分都没有了。”
“服务器维护要钱，后续开发要钱，什么他妈的都要钱！”
江澈静静听着，没有插话。
赵磊苦笑一声，脸上满是自嘲。
“我们想得太简单了，跑去申请大学生创业贷款，把所有的资料、技术专利、商业计划书，全都递了上去。”
“你知道吗澈哥？我们的计划书，被评委组评为A+！所有人都说，这笔贷款稳了！”
他停顿了一下，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
“砰！”
“可他妈的，就卡在最后一步！”
“放款审批，到了一个姓王的经理手里，然后就石沉大海！”
赵磊的呼吸变得粗重，他从牙缝里挤出那个名字。
“王坤！”
“市商业银行信怠部的副经理！”
“第一次去见他，戴着金丝眼镜，笑得跟弥勒佛似的，把我们的项目夸上了天，说什么‘年轻有为，国之栋梁’。”
“我当时还傻乎乎地以为遇到了伯乐。”
“结果呢？”
“他话锋一转，说我们的市场前景评估有点乐观，需要再‘润色润色’。”
江澈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哒、哒”声。
“我们熬了三个通宵，把计划书改了十几遍，每一个数据都找了三份报告来佐证，自认为完美得挑不出任何毛病。”
“第二次去找他，他还是那副死人笑脸，这次说我们的技术风险评估太草率，让我们回去再‘完善完善’。”
赵磊说到这，气得笑了起来，笑声里全是悲凉。
“我那时候才明白，他根本不是要什么狗屁计划书！”
“我请他吃饭，市里最高档的酒店，一顿饭花了我半个月的生活费。”
“饭桌上，他那只戴着大金戒指的肥手，就一直在酒杯上摩挲。”
赵磊学着对方的语气，阴阳怪气地说。
“小赵啊，你们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这个社会嘛，有时候不光要会做事，还要会‘做人’呐。”
“他说，我们这个项目金额不小，程序上嘛，总要打点打点，不然他一个人，担不起这个责任。”
赵磊的拳头捏得死紧，骨节发白。
“他没明说，但那个意思，没二十万，这事儿根本办不下来！”
“二十万……”
“澈哥，你知道那是什么概念吗？把我卖了都不值这个价！”
“我爸妈就是普通工人，供我上大学已经榨干了，我怎么可能跟他们开口？”
“所以，你就想把鞋卖了？”江澈终于开口。
赵磊的脸瞬间涨红，羞愧地低下了头。
“那双鞋……也就值个万把块，连个零头都凑不上。”
“我就是……不甘心！”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的梦想，要被这种人渣踩在脚下？！”
“就因为我们没钱没背景，就活该被他刁难，活该被他当猴耍吗？！”
宿舍里，只剩下赵磊粗重的喘息。
江澈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
他看着赵磊，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这个王坤，你了解多少？”
赵磊一愣，摇了摇头。
“不了解，只知道他是信贷部的副经理，权力很大。我托人打听过，这家伙贪得很，名声很臭，但一直没人能动他。”
江澈站起身，走到窗边。
楼下，社团招新的喧嚣还未散尽。
高鹏那张屈辱到扭曲的脸，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记得很清楚，上个学期，高鹏在食堂里大声炫耀，说他那个在市商业银行当经理的表舅，又给他换了辆新车。
当时，周围的人都围着他吹捧，江澈只当是个笑话听了，懒得理会。
现在想来。
那个所谓的“表舅”，恐怕就是这个王坤。
这一切，根本不是巧合。
是报复。
而且是冲着他江澈来的报复。
在全校面前丢了那么大的脸，以高鹏睚眦必报的性格，不动手才叫奇怪。
他不敢再用武力，就换了一种更阴险、更恶毒的方式。
从身边人下手。
看着朋友因为自己而陷入绝境，比直接打自己一顿，要诛心得太多了。
“澈哥，你说句话啊……”赵磊看着江澈的背影，声音里带着哀求，“我知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没本事……”
江澈转过身，打断了他。
“这个王经理，故意刁难你们，背后有人。”
赵磊又是一愣。
“有人？谁啊？我们几个就是普通学生，谁会跟我们过不去？”
“高鹏。”
江澈吐出两个字。
赵磊的嘴巴瞬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最后变成了滔天的愤怒！
“是……是他？！”
“这个杂种！”
他瞬间就想通了！
今天在操场，江澈让高鹏当众下跪磕头，那份屈辱，足够让高鹏发疯！
而他赵磊，是全校都知道的、跟江澈走得最近的人！
王坤不是在刁难他的项目，他是在报复江澈！
“我他妈去找他算账！”赵磊“噌”地一下站起来，抄起旁边的凳子就要往外冲。
“站住。”
江澈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反抗的力量。
赵磊的脚步硬生生停在门口，他红着眼回头。
“澈哥！他都欺负到我们头上了！我……”
“你现在去找他，除了再挨一顿打，能解决任何问题吗？”江澈走到他面前，拿下了他手里的凳子。
“那……那怎么办？难道就这么算了？我的项目……”
赵磊的声音哽咽了。
江澈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动作很轻，却仿佛带着一股安抚人心的力量。
“别急。”
他看着赵磊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