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雨檐躲闪】
七月午后，蝉声正噪。气象台连发三道高温预警，却在第三节课刚下时，天色陡然暗成墨青。乌云压得很低，像谁不小心打翻的铅灰颜料，瞬间涂满校园上空。
姜寻抱着一摞复习卷，从教学楼小跑而出。雨点已砸在水泥台阶，溅起热腾腾的尘味。她没带伞，只能缩在连廊柱子后，看雨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织成水晶帘。
头顶的玻璃檐窄得可怜，风一吹，雨线斜扫，肩头立刻洇出深色小点。她把卷子护在怀里，背过身去，无意识地数着水洼里溅起的泡泡——数到第七个时，一把深蓝色的折叠伞在她右侧“啪”一声撑开，伞骨利落，雨珠被弹得四散。
伞下的人，是沈予。
“一起？”他微微倾伞，声音混在雨声里，像被水稀释过，却清晰地落在她耳侧。
姜寻下意识摇头：“雨太大，会把你衣服溅湿。”
沈予抬眼看了看天，云淡风轻地评价：“是台风尾巴，二十分钟就停。”
说归说，他还是把伞往她那边倾了三十度——黑色伞布顿时变成一道穹顶，隔绝了雨线，也隔绝了嘈杂。
两人同时抬脚，却又同时停住——谁也没先确定方向。
最终，沈予轻咳一声：“先去图书馆？那边檐宽。”
姜寻点头，脚步刚迈出去，肩膀就碰到他的臂骨——隔着两层夏季校服，体温依旧清晰。她往左挪了半寸，对方却把伞柄往右递了递，穹顶随之移动，她再次被笼罩。
肩与肩之间，只剩一拳空隙，却像一条被拉满的弓弦，谁也不敢先松手。
雨点砸在伞面，噼啪作响，像无数细小的鼓槌。
为了打破尴尬，姜寻没话找话：“伞骨挺结实，什么牌子？”
“杂牌，促销买一送一。”沈予顿了顿，补一句，“送的那把留在教室，下次给你。”
一句随口的“下次”，让姜寻心跳漏拍。她低头假装整理卷子，余光却瞄到伞柄——金属面上刻着极浅的字母“S.Y.”，被雨水打湿，更显光亮。
雨势忽然加大，风把伞布吹得鼓起。沈予手腕下意识用力，指节泛白，伞面却稳得像被钉在空中。
姜寻看见雨水顺着他腕骨滑进袖口，深色布料渐渐变深，像一条暗河。她伸手，想扶一下伞骨，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他的虎口——冰凉、带着雨水的涩。
两人同时缩手，伞面瞬间倾斜，雨线乘虚而入，在她左肩砸出一小片深色印记。
“对不起。”
“没事。”
两句对白，几乎重叠在雨声里，却谁也没敢看对方的眼睛。
图书馆东门转瞬即到。宽檐伸出两米，雨幕被切成泾渭分明的两半。
沈予收伞，动作利落，水珠甩出一道弧线，落在台阶下。姜寻却站在檐柱旁，没动。
“不进去？”他问。
“等人。”她撒谎——其实只想让肩上的水渍快点干。
沈予点头，把伞靠在门边，掏出纸巾递给她：“台风尾巴，很快就停。”
姜寻接过，纸袋上印着图书馆LOGO，带着淡淡油墨味。她低头擦水，听见自己心跳擂鼓一样，怕被他听见，只好把目光投向前方雨幕。
雨线密集，像无数银针坠地，碎成细小光点。沈予也侧头看雨，两人之间只剩雨声，和彼此若有若无的呼吸。
时间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世界缩小到只剩一条檐沟的宽度。
姜寻忽然想起177页那句划线：“我后来才想起，那天光线太暗，我没看清她的脸。”
此刻光线不暗，她却仍不敢抬头看清他的脸。
二十分钟眨眼而过，雨势果然减弱，天空透出淡青。
沈予弯腰拾起伞，手指在伞骨某处轻轻一拨，“咔哒”一声轻响，一枚极细的铜色小环脱落，正好滚到姜寻脚边。
她弯腰捡起——是伞骨连接处的固定环，内侧刻着一行小字：
「J.X. 雨天专用」
字母边缘被磨得发亮，显然被人反复摩挲过。
姜寻怔住，原来上次伞骨上的字并不是巧合，心脏像被那圈小环牢牢套住，呼吸瞬间紊乱。
沈予却只是笑：“坏了，得拿去修。”
他伸手要接，姜寻却下意识握住，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帮你修。上次你借给我伞，我就不小心丢到图书馆了，所以我来帮你修吧。”
沈予微挑眉，没有反驳，只轻轻点头：“好，那下次还我。”
又一次“下次”。
姜寻攥着那枚小环，掌心被金属棱角硌得发疼，却舍不得松手。
雨停了，夕阳从云缝里漏下一束光，正好落在图书馆檐前，积水反射出耀眼金斑。
沈予撑开那把“坏了”的伞，伞面依旧完整，他回头冲她摆摆手：“先走，还有会。”
姜寻站在原地，看伞面掠过那束金光，水珠被甩向空中，像碎裂的星子。
她低头，摊开掌心——小环内侧的字母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亮得刺眼。
而沈予的背影，在金色雨幕里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教学楼拐角。
风忽起，卷起檐角积水，一波一波拍向台阶，像无数细小的追问：
下次是哪次？
修好伞骨，就能修好那条被拉满的弓弦吗？
姜寻握紧小环，心跳声大得仿佛整条雨廊都在回响。
夕阳彻底沉入云后，天边只剩一条微亮的缝，像一条尚未收口的线——
线的另一端，不知系的是答案，还是另一场暴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