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纽扣再落】
周五,体育课被加练接力跑。阳光把跑道烤得发烫,鞋底踏上去像踩在软化的巧克力上。姜寻跑第三棒,接棒时被人撞了一下,重心一歪,整个人向前扑去。
千钧一发,身旁伸出一只手托住她手肘——熟悉的温度,带着微微的凉意。沈予的声音掠过耳廓:“别摔。”
两人同时冲过终点,哨声响起,体育老师难得点头:“配合不错。”
姜寻喘得说不出话,却听见“啪”一声轻响——沈予袖口那颗本就松垮的第二颗纽扣,终于不堪重负,弹飞出去,划出一道银色弧线,滚到她脚边。
她弯腰捡起,金属扣面沾了一点跑道红漆,像一枚小小的伤口。
沈予擦着汗,语气抱歉:“又掉了,看来注定保不住。”
姜寻攥着纽扣,掌心被棱角硌得发疼,却故作镇定:“我……带回去缝,省得你明天被扣仪容分。”
“那麻烦你了。”他笑,眼尾弯出细小的弧,像月牙掉进湖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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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22:30熄灯,姜寻借口“补错题”,把应急台灯夹在床头,调到最暗。
纽扣躺在掌心,银灰色的四眼扣,在昏黄光晕下泛出温润色泽。她穿针引线,针尖细如牛毛,线却是从校服内摆拆下的白棉线——与纽扣颜色几乎一致,像一场无人知晓的“偷梁换柱”。
缝到第三针,指尖被针尾扎了一下,血珠渗出,她含在嘴里,苦味混着铁锈味。
叶舟在上铺翻身,含糊嘟囔:“还没睡?对着灯发呆,想谁啊?”
姜寻没吭声,只是把线头咬断,重新打了个结——死结,比往常紧一倍。
灯影里,纽扣稳稳立在指尖,像一座被重新扶正的小塔。她却忽然心慌:死结那么紧,下次再掉,是不是就再也解不开了?
缝完已是零点。她把纽扣放在课本上,关灯,拉上床帘。
黑暗涌来,窗外有夜训归来的男生,口哨声远远飘过来,调子竟是《晴天》。
姜寻侧过身,指腹反复摩挲那根几乎看不见的线头——脑海里却是沈予的笑:眼尾弯起,睫毛上沾着碎金般的阳光。
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别缝太紧,线断了,布会扯出口子。”
当时她不懂,如今却觉得像预言——她与沈予,不就是布与线?她拼命拉紧,却可能把彼此都扯裂。
念头一起,心跳失序。她猛地坐起,把纽扣攥进掌心,金属的凉意渗进皮肤,像一枚无法被体温融化的冰晶。
周六没有早操,宿舍楼下安静得能听见银杏叶落地的声音。
沈予站在教学楼下,手里拎着早餐豆浆。看见姜寻,他迎上来:“早,缝好了?”
姜寻点头,将手中的衬衣递给沈予——被好看的袋子装着,像小小的礼物。
沈予接过,掏出衬衣的一只袖子,指腹掠过那道紧密的针脚,忽然低笑:“比机器结实。”
“下次再掉,我可不管。”姜寻嘴硬,却在他低头时,偷偷看自己的指尖——那里还留着被针扎出的红点,像一粒朱砂痣。
沈予没说话,把衬衣重新装好,抬眼看她:“那……能管几次?”
语气轻,却带着热气,猝不及防地扑在她耳廓。
姜寻慌神,后退半步,脚踩进银杏叶堆里,咔嚓脆响。她别过脸:“看心情。”
沈予笑而不语,把豆浆塞给她:“赔你的针线钱。”
掌心传来的温度透过纸杯,一路烫到她心底。
还了衬衣,日子似乎恢复平静。只是姜寻发现,沈予袖口的第二颗纽扣,线尾被留得格外长——约莫两毫米,像一条故意伸出来的小尾巴。
每当他写字,线尾就轻轻晃动,像在说:“我还在。”
她假装没看见,却会在老师转身写黑板时,用余光去数它晃动的次数——一下、两下,节拍和她的心跳严丝合缝。
叶舟戳她胳膊:“你最近怎么老发呆?眼睛都黏在人家袖口。”
姜寻回神,慌忙低头:“我……我在看题。”
“题长在纽扣上?”叶舟坏笑。
她噎住,耳尖通红,却答不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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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晚,宿舍熄灯前。姜寻整理书包,发现夹层多了一张便签:
「缝得太紧,线会断;太松,又会掉。
下次留一点余地,好吗?——🍀」
绿色的叶子后缀,像一把钥匙,轻轻拧开了她胸腔里某道门。
她攥着便签,心跳如擂——留一点余地?是指纽扣,还是指……别的?
窗外,夜巡的保安手电筒扫过银杏道,光柱掠过地面,照亮一枚被风吹落的纽扣——银灰色,四眼,线头崭新,像刚刚被剪断。
姜寻屏住呼吸——那是沈予袖口的那颗吗?
她冲下楼,却只看见手电筒的光斑消失在拐角,地面空空如也。
风卷起她的睡衣下摆,也卷起心里的线头——
如果纽扣真的再次掉落,她该继续缝紧,还是留一点余地?
而那条被预留的“两毫米线尾”,是终点,还是起点?
夜风掠过,无人回答,只剩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像远处尚未鸣枪的起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