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回来，天已经快黑了。张叔家的饭很热闹，有炖猪肉、炒酸菜，还有刚炼好的油渣，大家围着炕桌，喝酒、聊天，笑声能飘出老远。小满吃了很多，肚子撑得圆圆的，走回来的时候，还打着饱嗝。
院子里已经暗了，只有灶膛里还有点火星，泛着微弱的光。老周把院子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 。
木盆、铁铲、竹筛，都洗干净了，放在屋檐下；虎子送来的柴，也码在了西墙根下。收拾完，他坐在灶边的小板凳上，看着灶膛里的火星，没说话，像是在想什么事。
小满坐在爷爷旁边，玩着手里的铁皮盒 ，就是装油渣的那个，他把油渣倒出来，又装进去，玩得很开心。“爷爷，明天我们要回城里了吗？” 他问。
老周点了点头，声音有点轻：“对，明天早上走，你爸妈还在城里等着呢。”
小满 “哦” 了一声，心里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爷爷，舍不得老锅，舍不得油渣，舍不得这里的邻居，舍不得这个热闹又暖和的腊月。他把铁皮盒里的油渣倒出来，数了数，还有十几块，都是金黄酥脆的。“爷爷，这些油渣，要带给爸爸吗？”
老周看了一眼铁皮盒里的油渣，然后点了点头：“要带，给你爸留着，让他尝尝，还是当年的味道。” 他站起来，拿起铁皮盒，“走，跟俺去个地方。”
小满跟着爷爷走出院子，往院门口的老榆树走去。天已经黑透了，只有月亮挂在天上，泛着淡淡的光，照在雪地上，亮堂堂的。老榆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个巨人，站在院子门口。
老周蹲在老榆树下，从兜里掏出个小铲子，是平时铲煤用的，很小，很旧。他在树根下挖了个小坑，坑不深，也就半尺多，刚好能放下铁皮盒。
小满蹲在爷爷旁边，看着爷爷挖坑的动作，很轻，很慢，像是怕惊着什么。“爷爷，你要把油渣埋在树下吗？”
老周点了点头，声音很轻，像是在说悄悄话：“对，埋在这儿，给你爸留着。”
“爸爸在城里，怎么吃啊？” 小满有点不明白。
老周停下手里的铲子，抬头看着老榆树，月亮的光照在他脸上，能看见他眼里的泪光。“你爸…… 你爸已经不在了。” 他说，声音有点发颤，“你三岁那年，他去河边钓鱼，看见有个小孩掉水里了，他跳下去救，结果小孩救上来了，他却没上来……”
小满愣住了，手里的铁皮盒 “啪” 地掉在雪地上。他从来不知道爸爸已经不在了，妈妈总是说爸爸去外地工作了，要很久才能回来。“爷爷，你说的是真的吗？爸爸…… 爸爸真的不在了？”
老周点了点头，眼泪掉了下来，落在雪地上，融出小小的坑。“是真的，” 他说，“俺和你奶奶怕你伤心，就没告诉你，你妈妈也一直瞒着你。”
他捡起地上的铁皮盒，打开盖，看着里面的油渣，“你爸小时候，最爱吃刚炼好的热油渣，每次炼完油，都跟俺约定，油渣分两份，俺一份，他一份。他走了以后，俺就每年把他的那份埋在这棵树下，就像他还在一样，还能跟俺一起吃油渣。”
小满的眼泪也掉了下来，他想起爷爷说的 “爸爸小时候抢油渣吃”，想起铁皮盒上的牡丹图案，想起青花罐里的猪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很疼。“爷爷，俺…… 俺不知道爸爸不在了，俺还以为他在外地工作……”
老周把小满搂进怀里，拍着他的背，声音很轻：“没事，没事，爷爷不该现在告诉你，让你伤心了。” 他把铁皮盒里的油渣倒进挖好的坑里，然后用铲子把土填回去，轻轻拍实，“你爸要是知道你来看他，肯定很高兴，他最喜欢你了。”
小满靠在爷爷怀里，哭了很久。月亮的光照在老榆树上，照在埋油渣的地方，很安静，很温柔。风从远处吹过来，带着点冷，但爷爷的怀里很暖，像灶膛里的火。
哭够了，小满抬起头，擦了擦眼泪，对爷爷说：“爷爷，俺…… 俺也想给爸爸留油渣，俺刚才数了，还有十五块，都是最脆的。”
老周笑了，眼里还带着泪，却很温柔：“好，咱一起给你爸留。” 他又在旁边挖了个小坑，小满从兜里掏出刚才装油渣的小瓷碗，把里面的油渣倒进坑里，然后用手把土填回去，轻轻拍实，像爷爷刚才那样。
“爸爸，你快吃吧，这是俺给你留的油渣，可香了。” 小满对着埋油渣的地方，小声地说。
老周摸了摸小满的头，眼泪又掉了下来：“你爸听见了，他肯定能听见。”
两人蹲在老榆树下，沉默了很久。月亮慢慢移到了头顶，照在雪地上，亮得像白天。老周站起来，拉着小满的手：“天晚了，该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回城里。”
小满点了点头，跟着爷爷往回走。走到院子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老榆树，好像能看见爸爸在树下，吃着油渣，笑着对他招手。
回到屋里，老周从吊柜里拿出青花罐，用粗布裹了两层，递给小满：“这个你拿着，明天带回城里，里面的猪油是给你留的，还有罐底的油渣，也是给你的。” 他顿了顿，又说，“想爷爷了，就看看这个罐，就像爷爷在你身边一样。”
小满接过青花罐，抱在怀里，很重，很暖，像抱着爷爷的爱，抱着爸爸的故事，抱着这个腊月的所有温暖。“爷爷，明年腊月，俺还来，跟你一起炼猪油，一起给爸爸埋油渣。”
老周点了点头，眼里的泪又掉了下来，却笑着说：“好，爷爷等你，明年俺还给你留罐底的油渣，还教你用老锅炼猪油。”
小满抱着青花罐，坐在炕边。灶膛里的火星已经灭了，但屋里还是暖的，青花罐的香味飘出来，混着爷爷身上的柴火味，很好闻。他看着窗外的月亮，想着爸爸，想着爷爷，想着老锅和油渣，觉得这个腊月的夜晚，虽然有点伤心，却很温暖。
明天就要回城里了，但小满知道，他会记住这个腊月，记住爷爷的老锅，记住青花罐里的猪油，记住老榆树下的油渣，记住这里的所有温暖。他会带着这些温暖，好好长大，就像爷爷希望的那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