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折戟南境
书名:圛兴·驭生权杖 作者:本真模样 本章字数:5217字 发布时间:2025-09-11

寅时将尽,正是黎明前最浓稠的黑暗。圣都帝宫如同蛰伏的巨兽,沉在死寂里。唯有圣心殿寝宫内,几盏长明宫灯兀自燃着,在光滑的金砖地上投下昏黄摇曳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安神香清苦的气息,却压不住那份盘踞在龙榻之上的沉重压抑。

 

祇暄侧卧着,眉宇紧锁,呼吸急促而不稳。梦中,荆城那坍塌的城墙化作狰狞的巨口,吞噬着无数挣扎的士兵,猩红的血浪翻涌咆哮,古昊庭将军浴血的身影在乱军中缓缓倒下,盔甲破碎,那双曾让她无比信赖的眼睛死死望着帝都的方向,充满了未竟的遗憾与悲怆……她猛地挣扎,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陛下!陛下!”绮儿立刻惊醒,从守夜的矮榻上起身,快步走到龙榻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急切的安抚,“奴婢在,是梦魇了……”

 

话音未落,寝宫外殿,一阵几乎要撕裂这死寂宫禁的、狂暴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内侍惊慌失措的阻拦和一声嘶哑到变形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狂吼:

 

“南境急报!八百里加急!”

 

这吼声,如同冰冷的铁锥,狠狠刺破了寝宫最后的宁静屏障,也瞬间将祇暄从梦魇的泥沼中彻底惊醒!

 

她猛地坐起,胸口剧烈起伏,额上冷汗涔涔,瞳孔因为极度的惊悸而放大。那嘶吼声里蕴含的绝望和血腥气,远比梦境更真实百倍!

 

“外面……何事?!”她的声音带着未褪的惊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值夜的内侍总管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面无人色,扑通跪倒在地,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陛下!宫门外……宫门外……一名……一名浑身是血的兵卒口称……南境……南境……”

 

“南境”二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祇暄的心口!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更衣!上朝!”祇暄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决绝和不容置疑的威压。她掀开锦被下榻,动作快得几乎踉跄。

 

绮儿和几名惊醒的宫人立刻围上,手忙脚乱地为她更衣梳妆。龙袍披上身,金冠束起散乱青丝,方才的脆弱惊惶被强行压下,一层冰冷坚硬的帝王威仪迅速覆盖了祇暄苍白的脸庞。但绮儿离得近,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紧抿到发白的嘴唇。

 

当祇暄踏入圣天殿时,整个朝堂的空气已然凝固。沉重的死寂如同实质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殿门大开,一股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风尘仆仆的汗馊味扑面而来。

 

大殿中央,匍匐着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身影。他身上的残破甲胄沾满了暗红的泥浆和早已干涸发黑的血块,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翻卷着,皮肉外翻,有的还在缓慢地渗出黄水。他的一条手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折断。脸上更是糊满了血污和尘土,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几乎要瞪裂的眼珠,里面燃烧着极致的痛苦、恐惧和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他身下,昂贵的金砖地面,已被他身上淌下的血水和污秽浸染了一大片。

 

 

“陛……陛下……”那血人挣扎着抬起头,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撕裂出来,带着血沫,“我们……我们中了埋伏……到处都是叛军……杀不完……三十万兄弟……”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巨大的悲痛让他几乎无法言语,只是猛地用那只完好的手狠狠捶打着冰冷的地面,发出沉闷的、令人心胆俱裂的砰砰声。

 

“古……古将军……”他猛地抬起头,血泪混合着泥污从眼角流下,“将军带着我们……拼死突围……眼看……眼看就要……就要冲出包围圈……”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无尽的悲凉,“一支冷箭!从……从侧翼的密林里射出来!正中……正中将军后心!”他嘶吼着,仿佛再次看到了那令人目眦欲裂的一幕,“将军……将军他……”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生命最后的力量,将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血污在光洁的地面溅开:“将军……弥留之际……只………命末将……骑他的马……回来……”他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因极致的痛苦和巨大的悲愤而痉挛,“古将军说……他有负圣命……愧对圣朝……死……死不足惜……!” 最后一句话吼出,他身体猛地一抽,一大口暗红的淤血喷溅而出,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脊骨,彻底瘫软在地,只剩下微弱的抽搐,已是气若游丝。

 

“古将军!”殿中不知是哪位老将,发出一声悲怆的哀鸣,老泪纵横。

 

整个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空气仿佛被冻结了,连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骁勇无敌的古昊庭!三十万帝国最精锐的南征大军!竟……竟全军覆没!连主帅都战死沙场,被冷箭所害!这消息如同九天惊雷,将所有人的理智和侥幸都劈得粉碎!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每一个朝臣的心头。

 

接下来……该怎么办?

 

南兴叛军连战连捷,气焰嚣张至此!圣朝朝堂之上,还有谁能当此大任?帝国腹地,还有多少兵马可以抽调?国库……还能支撑多久?

 

巨大的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死寂中无声蔓延。文臣们面如土色,垂手肃立,噤若寒蝉,目光躲闪,不敢与龙椅上的年轻女帝对视。武将行列中,仅存的几位将领亦是面色凝重,眼神闪烁,有的甚至下意识地微微后退了半步,那无声的姿态已说明了一切——怯战!数百年的承平,早已磨平了帝国爪牙的锋锐,剩下的,多是些靠着祖荫尸位素餐、养尊处优的平庸之辈!这看似金碧辉煌、威加海内的庞大帝国,内里竟已虚弱至此!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祇暄的四肢百骸。她端坐在冰冷的龙椅上,只觉得那象征至高权力的金座,此刻如同烧红的烙铁。她看着殿下那具濒死的血人,看着满朝文武那一片死灰般的沉默,一股巨大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金碧辉煌的宫殿仿佛都在旋转、扭曲、崩塌。她用力攥紧了龙椅冰冷的扶手,指甲深深陷入坚硬的紫檀木中,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才勉强维持住身形没有倒下。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大殿中炸响:

 

“陛下!老臣江侯端,愿领兵前往南兴,与叛贼祇焪决一死战!不斩此獠,誓不还朝!”

 

护塔侯须发皆张,一步踏出班列,深紫色的侯爵朝服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他目光如炬,直视龙椅上的祇暄,那眼神中燃烧着熊熊的战意和一种为帝国赴死的决绝!

 

祇暄看着这位须发皆白、忠心耿耿的老臣,心中如同被滚油煎熬。江侯端是国之柱石,更是她此刻唯一可以倚仗的重臣。然而,他年事已高,精力大不如前,南境已成血肉磨盘,此去……凶多吉少!这分明是……以身殉国!

 

就在祇暄心乱如麻,难以决断之际,又一个身影,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凛冽的锋芒,毅然站到了父亲身旁!

 

是帝宫紫鳞卫统领,江侯疏。

 

他一身银鳞软甲在殿内灯火下闪烁着冷硬的光泽,身姿挺拔如标枪。他朝着龙椅方向,单膝重重跪地,甲叶铿锵作响,声音沉稳有力,字字清晰,响彻死寂的殿堂:

 

“陛下!护塔侯年事已高,守护圣都、拱卫圣塔之职,非老侯爷莫属!臣江侯疏,身为塔府少主,又蒙陛下恩典封护国左将军,愿替父出征,领兵南下,剿灭南兴叛军!不擒贼首祇焪,臣提头来见!望陛下恩准!”

 

他的目光坚定如磐石,没有丝毫犹豫和畏惧。父亲不能去!为了家族的存续,更为了龙椅上那个他此生唯一深爱的女子!南境的烽火狼烟,古昊庭的壮烈殉国……这一切,都让他心如刀绞。他深知此去九死一生,但他更知道,若任由叛军北上,兵锋直指圣都,那祇暄将面临何等绝境!他宁愿用自己的血,在帝都之前筑起一道屏障,护她周全!这份心意,炽热而决绝,深藏在他冷静的表象之下。

 

祇暄的目光与江侯疏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那瞬间,千言万语,无尽担忧,刻骨深情,都在彼此眼中翻涌激荡。她读懂了他眼中毫不退缩的守护意志,那比星辰更亮的决心刺痛了她的心。她怎能让他去!那分明是一条通往地狱的不归路!她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木头里,指关节因用力而剧烈颤抖,内心如同被两股巨力疯狂撕扯——一边是摇摇欲坠的帝国江山,一边是此生挚爱的决然守护!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与祇暄内心天人交战、痛苦煎熬到几乎无法呼吸之际,又一个洪亮的声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一往无前的热血,如同战鼓般在殿中轰然响起:

 

“陛下!臣江侯执,请命领兵南下平叛!”

 

只见一位身披玄甲、英姿勃发的年轻将领大步出列。他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正是护国右将军、圣都护城黑鳞卫都统江侯执!他朝着祇暄,同样单膝跪地,甲胄撞击金砖发出沉雄的声响,声音斩钉截铁:

 

“古大将军为国捐躯,南境危殆,臣心如焚!护塔侯乃国之重器,当坐镇中枢!江侯疏统领紫鳞卫,肩负宫禁安危,亦不宜轻动!而今圣都防务,在臣之黑鳞卫日夜操练下,已固若金汤!臣眼下无紧要军务缠身,正该为国分忧!请陛下允准臣领兵南下,扫荡叛逆!臣愿立军令状,必取叛贼祇焪首级,献于阙下!为陛下攘危除患,为古大将军和三十万阵亡将士雪恨!”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和澎湃的战意。他目光灼灼地望向龙椅上的祇暄,又飞快地扫了一眼身旁的伯父江侯端和堂兄江侯疏,眼底深处是坚定无比的决心。他是侯府养大的孤儿,一身荣辱皆系于侯府。伯父如父,堂兄如手足。值此家国危难之际,他江侯执,责无旁贷!这冲锋陷阵、马革裹尸的宿命,理应由他来承担!他要为侯府争光,力挽圣朝于狂澜!

 

江侯执的突然请命,如同在绝望的死水中投入了一颗巨石。江侯端猛地看向自己这位视如己出的侄儿,眼中瞬间涌起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震惊,有担忧,更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激赏和欣慰!江侯疏更是身体一震,霍然转头看向跪在身旁的堂弟,那坚毅的侧脸和毫不犹豫的姿态,让他心中涌起一股滚烫的热流。

 

“陛下!”江侯执见祇暄仍在犹豫,猛地抬头,声音更加洪亮急切,带着一种催促和不容置疑的担当,“国难当头,社稷危悬!战机稍纵即逝!请陛下速速决断!臣江侯执,万死不辞!”

 

这掷地有声的“万死不辞”,如同最后一记重锤,敲碎了祇暄心中那最后一丝犹豫的壁垒。她看着殿下跪着的三位江侯家的男儿——白发苍苍却忠心耿耿的老臣,情深似海愿替父赴死的爱人,以及眼前这热血沸腾、主动请缨的年轻悍将!一股混杂着悲壮、感激和巨大压力的热流猛地冲上她的眼眶。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猛地从龙椅上站起!玄色龙袍无风自动,苍白的面容上瞬间凝聚起属于帝王的决断与威严!声音虽因竭力压制而微带沙哑,却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大殿:

 

“好!”她目光如电,死死锁住跪在殿中的江侯执,“护国右将军江侯执听令!”

 

“臣在!”江侯执昂首挺胸,声若洪钟。

 

“朕命你为平南大将军,总督南征诸军事!再统精兵三十万,即日开拔,南下平叛!务必荡清叛逆,收复失地,擒杀贼首祇焪!扬我圣朝天威!”祇暄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力量,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望将军勿负朕望!勿负天下苍生之望!朕……在圣都,静待将军凯旋捷报!”

 

“臣!江侯执!领旨!”江侯执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发出沉闷而坚定的回响,“陛下隆恩!臣定当肝脑涂地,不擒贼首,誓不还朝!以慰古大将军及三十万英灵在天之魂!吾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沉重的旨意落下,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激起的却是绝望中一丝微弱的希望。朝堂之上,死气稍散,却弥漫起一种更为凝重的悲壮氛围。

 

圣都南门,朱雀门外。

 

旌旗猎猎,甲胄如林。新集结的三十万大军,其中大半已是紧急抽调、仓促整编的卫戍部队和新募兵勇,如同黑色的钢铁洪流,在初升的朝阳下散发着冰冷而肃杀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皮革、铁锈、汗水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味道。

 

城楼之上,祇暄身披玄色大氅,凭栏而立。晨风卷起她鬓边的碎发,露出苍白而紧绷的侧脸。她的目光穿过城下如蚁的人潮,死死锁定在军阵最前方,那杆刚刚竖起的、绣着巨大“江侯”字和狰狞黑鳞图案的帅旗之下。

 

那里,江侯执一身锃亮的玄铁重甲,头盔下的面容坚毅如铁。他正接过内侍捧上的虎符和天子剑。在他身后半步,护塔侯江侯端和紫鳞卫统领江侯疏并肩而立。

 

江侯端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如今即将奔赴修罗战场的侄儿,素来刚硬如铁石的心肠,此刻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上前一步,布满老茧的大手重重拍在江侯执宽阔坚实的肩甲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喉头滚动,最终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带着无尽担忧与期盼的嘱咐:

 

“阿执……定要……平安归来!”

 

江侯执感受着肩头那沉甸甸的份量,看着伯父眼中难以掩饰的泪光和深深的忧虑,心头一热,重重点头,声音斩钉截铁:“伯父放心!侄儿此去,定取那祇焪叛贼的首级回来!” 他眼中燃烧着熊熊的战火和必胜的信念。

 

说完,他转过身,看向身旁的堂兄江侯疏。无需多言,两人同时张开双臂,重重地拥抱在一起!冰冷的铁甲撞击,发出铿锵之声。江侯疏的手臂收得极紧,仿佛要将所有的担忧、所有的祝福、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情谊都灌注其中。

 

“保重!”江侯疏的声音低沉沙哑,只吐出两个最重的字。

 

“等我捷报!”江侯执用力回抱了一下,声音同样低沉却充满力量。随即,他猛地松开手,后退一步,朝着伯父和堂兄,也朝着城楼上那道模糊却无比牵挂的身影,抱拳,深深一揖!

 

然后,他豁然转身,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那匹神骏的黑色战马感受到主人澎湃的战意,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嘶!

 

“开拔!”江侯执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南疆!声浪滚滚,如同惊雷炸响!

 

“吼——”三十万大军爆发出震天的吼声,如同沉睡的巨龙被惊醒!

 

沉重的号角声呜咽响起,如同悲壮的挽歌,又如同冲锋的号令。巨大的城门缓缓洞开。黑色的铁流开始蠕动,沉重的脚步声、马蹄声、车轮滚动声汇成一股沉闷而压抑的轰鸣,踏上了通往南疆、通往未知血火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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