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皇子清醒过来。
被戴面具之人施力架押,双手让绳索绑缚在后,蒙住他的眼睛,生怕他挣扎逃脱。
六皇子也不知他是怎么了,脑子昏昏沉沉,如堕云雾中。偶然回神,在寂静长夜,无人知晓。
钟声庄严,长长长廊。
梦寐以求,寝食难忘,汲汲以求,困锁他半生之物,原是让他亲眼见到不属于他。
敦妃着盛装,怀抱着幼子,登上宝座。
敦妃,后宫一嫔妃,出身宗族,无子嗣,养他人之子。不争不抢,不急不躁,犹如隐形。
一切不过表象,隐藏至深。
事已成定局,百官跪拜,蹒跚学步的幼童,母强子弱。敦妃,跃升为太后,掌实权,坐实名正言顺。
今日过后,反抗不服,皆为乱臣贼子。大势已定,再无转圜之机。
百官之中,大殿之内,缺了不少人。
戴面具之人勘破他心思,竟发善心为他解惑:“其余的皇子,你的兄弟,都被你亲手了结。六皇子,你的手上全都是手足的血。”
模糊记忆,错乱的拼凑,脑中出现其月的声音,竟是回到地牢那日。
无怪滴水不漏,天衣无缝,是他自己凑上去被掌控。其月从来是个怪物,危险至极,阴阳界的彼岸花。
罪责他一人担下,在天下人眼里,他已万劫不复。
弑兄杀弟,疯癫无状。
其月出了冷宫,六皇子住了进去。
朱红门处,侍卫把守。
这世上哪有傀儡操控术?是某人做了不认,是旁人断然不信。
六皇子见其月之时,六皇子得势,如日中天。在地牢之时,其月为阶下囚,处于劣势,她理所应当是被算计的那一个,后来的发展也是如此。
众人小瞧。见她孤身一人,见她受人摆布,处处受限,关锁在方寸天地。轻视女子之身,无武功傍身,不过霸着好运,尝尽先驱的甜头。
宫里头的人,在暗地里悄悄说:“此举是要将天潢贵胄的皇子,关到死的那日,真真是折磨人的好法子。”
命留着,却令其生不如死。是那种极致的落差,时刻凌迟。睁眼闭眼,循环往复,看不到期冀。
一人不赞同:“侍卫守在外间,冷宫那么大,六皇子做了甚么,没那么快被发现。”真想死的人,怎么都死得成。
输的人,很难翻身。
赢的人,不会给予机会。
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推他到帝位上,坐着当傀儡。
帖子送至月府,邀月氏主人赴宴。
月下捏着帖子一角,烫金大字,显眼得很。
“你去赴宴。”月下微挑眉,不知其月装的甚么疯,硬要跑来与她同住。
其月想要的,月下已然做到。一人一魂之间,不该继续牵扯。
在月下开口之前,其月先开口:“是你需要。”
“你想要完全接管月闻留下的一切,京华中的觥筹交错就少不了。你交识的人太少,月府而今只剩下你一人。”月桢与月霁被永囚,不见天日,亲手埋葬。
“你手中有兵权,北境在你身后。筵席上你不需要做甚么,他们自会来拉拢你。”帝位初定,朝堂暂安。都想着巩固,不会有人急着得罪结仇。
看似人人得到想要的,却不是全部。互相牵制,互相共谋。
“不要露怯。此去,是他们主动前来奉承讨好。”
其月在教月下,在京华怎样立足。将知道的,曾做过的,一点一滴,倾囊相授。
“为何?你根本不用做这些。”兄长被月下亲手永锢。做下选择,就要承担选择带来的后果。
其月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在月下面前,话较往日断断续续多了起来。
轩止与列澍,得到他们想要的。仕途坦荡,青云直上。朝堂之上,居前位。
天子年幼,太后临朝听政。
女子之身入朝堂,阻碍重重。占据身份,却压不灭蜚短流长。规矩定久了,利益均分了。有人反抗,便遭群起攻之。
不容挑衅,不容更改。
得到好处的人,想要永久得到。敦妃仗宗族而起,坐上高位之后,又受宗族所束。
月下没得到其月的回答。
酒筵之上,月下要一壶清茶,坐在尊位上,静赏歌舞。
轩止在另一侧。朝堂新贵,走到何处,被何处簇拥。官员刻意忘记,数月之前,轩止还是丧父的可怜儿子,被人前人后指摘。
月下有意行到人少处。
四下静悄悄,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月下看着来人。
“月县主。”轩止恭敬。
“本侯不喜这个称号。”闻其名,不见其面。月下的侯位,乃太后亲赐,享实权。
轩止故意犯错。
“月侯。”轩止改口。“其月非良善,猜不透看不明,又绝顶厉害,非是月侯能掌控得了的。留在府中,徒惹烦忧。”
月下看着他,觉得好笑。“是我要留的么?轩大人实在高看我了。她一个不死魂,想去哪儿,谁人敢拦?谁人拦得住?”
“轩大人为己为友而来,独独不是为了本侯。”父亲死的不明不白,同她的遭遇何其相似。替父报仇,该是轩止余生定要做到的事。
旁人轻易接触不到其月,她将自己掩藏得太好了。失去影卫,还有其他可取代的,谁也不清楚其月手里握有多少底牌。
轩止明白眼前人只是伪装柔弱,她的心肠冷硬无情。朝夕相处十数载的兄长,无声无息折损于她手。
待至亲,亦可翻脸无情,反目成仇。一生幽禁,再无见天日之机。
又快又狠,绝情毒辣,不只杀人,还要诛心。
“听到那个传言,吓到了么?”月下远眺一池春水,飞鸟掠过,惊皱水面。“这可一点都不像你,轩大人的铁血手腕,多少人避之唯恐不及。一则似真似假,尚未明了的传闻,轩大人怎能当真。”
月下说得愈多,轩止愈难将眼前人同往日苍白软柔之女子扯上关连,便是面相也不再相像。其月当真有此神通,短短时日,为其更换了副心肠。
“轩大人,莫要这般看着我,亦不要胡乱猜测。”月下站起身,抬首望着,轩止高过她许多,但有甚么用。
“其实我与你一样,有着相同的目的。我和你,和列澍,甚至太后。可以是敌对,也可以成同盟。”蛊惑,字字入心。轩止没得选。当下,月下是离其月最近的人。
月侯府披了层伪装的皮,表面上进出自如,实则无隙可乘。轩止无论派出多少探子,皆是石沉大海,无一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