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沉入最深的海沟，又被一股温柔的力量缓缓托起。
林薇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静谧。
没有风声，没有浪涛，只有一种类似巨大心跳规律的“嗡嗡”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她漂浮在水中，但肺部没有一丝呛水的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充盈感。
她下意识地呼吸，冰冷的海水顺着她的口腔和鼻腔滑入，流过一个她从未感知过的器官，带走身体的废气，留下某种清凉的能量。
她伸手摸向自己的脖颈两侧，那里原本光滑的皮肤上，出现了几道浅浅的、正在微微翕动的缝隙。
鳃。
这个认知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我变成了什么？
就在她惊骇欲绝时，几道修长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周围，将她包围。
他们有着人类无法比拟的流线身形，银白色的长发在水中如海藻般飘荡，覆盖在他们身上的，不是衣物，而是一层细密光滑、反射着微光的银色鳞片。
为首的那个男人，拥有着一张俊美到令人屏息的脸。
五官深邃如刀刻，皮肤是常年不见日光的冷白色，一双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半分人类的情感，只有君临天下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的瞳孔，是冷酷的竖直状。
林薇认出了他。尽管光线不同，但那股源自生命等级的压迫感，与她在“探渊者”舷窗外瞥见的那个身影如出一辙。
男人向她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覆盖着半透明的指甲，尖端锋利如刃，林薇本能地向后退缩，却发现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动弹不得。
他的手指轻轻触碰她颈侧新生的鳃，冰冷的触感让林薇浑身一颤。
“果然……是‘源初之息’的呼唤。”一个清冷的声音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不是任何一种她所知的语言，但她却能清晰地理解其中的含义。
精神交流？
男人没有再多言，对身后的护卫挥了挥手，两名人鱼护卫上前，一左一右“扶”住林薇。
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押解，他们的力气大得惊人，林薇在他们手中，就像一只无力反抗的雏鸟。
她被带着，向更深、更暗的海底沉去。
旅途漫长而沉默，林薇从最初的恐惧和抗拒，慢慢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他们穿过一片由亿万只发光水母组成的森林，那些柔软的生物随着水流摇曳，散发出梦幻般的蓝紫色光芒；
他们经过一艘沉没的古代战舰，巨大的船体上长满了五彩斑斓的珊瑚，成群的鱼儿在炮口和船舱间穿梭嬉戏；
他们甚至掠过了一座正在喷发的海底火山，炽热的岩浆在冰冷的海水中凝固成千奇百怪的黑色岩石，周围却生长着依靠热泉能量生存的奇特生物；
这是一个完全独立于陆地之外的、生机勃勃的生态系统。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光晕，随着距离拉近，一座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宏伟城市展现在林薇眼前。
整座城市建立在一座巨大的海底山脉之上，主体建筑由巨大的、会发光的珊瑚和磨制光滑的黑曜石构成，呈现出一种古老而庄严的螺旋状结构。
无数幽蓝的宝石点缀在建筑的尖顶和廊柱上，构成城市的照明系统，一条条由特殊水流构成的“通路”在城市间穿行，人鱼们驾驭着形态各异的海洋生物，在通路中有序地来往。
波塞多尼亚。
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林薇的脑海中。
她被直接带入了城市最顶端的、最为恢弘的宫殿，这里的光线更加明亮，空气中或者说水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类似海盐和某种植物混合的清香。
她被安置在一间偏殿里，房间的“墙壁”是一种半透明的材质，可以看到外面巡逻的、全副武装的人鱼卫兵。
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有着海藻般绿色长发的人鱼少女端着一些果冻状的食物走了进来，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林薇一眼，将食物放在桌上，然后躬身行礼。
“你好。”林薇尝试着开口，发出的却是一串含混不清的音节。
少女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友善的微笑，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又指了指林薇，然后缓慢而清晰地在脑海中传递意念：“吃……东西。”
林薇心中一动，指着自己：“林……薇。”
少女学着她的发音，有些生涩地重复：“林……薇。”然后她指着自己，“塞拉。”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林薇展现出了惊人的学习能力。
在塞拉的帮助下，她很快掌握了几十个基础的人鱼词汇和简单的精神沟通技巧，这种学习速度，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仿佛这些知识本就储存在她脑海的某个角落，现在只是被唤醒了。
偏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那个冰蓝眼眸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一身戎装，穿着一件深蓝色，绣着银色暗纹的华丽长袍，更显得身形挺拔，气势迫人，塞拉立刻匍匐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你适应得很快。”他走到林薇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那目光像是在评估一件珍贵的物品。
“你是谁？这是哪里？你们想做什么？”林薇鼓起勇气，用刚刚学会的精神力一字一句地问道。
“我是沧溟，此地之王。”他言简意赅，“这里是波塞多尼亚，人鱼的王国。”
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闪过难以察觉的焦虑。“至于我们想做什么……我们需要你。”
“需要我什么？”
“你的血脉中，流淌着一种被我们称为‘源初之息’的古老能量。”沧溟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像是在陈述一个科学事实。
“我王室一族的血脉，在数百年前因一场古老的诅咒和环境的污染，开始出现不稳定的基因崩溃，越是血脉纯粹的王族，崩溃的速度越快，而‘源初之息’，是唯一能净化和稳定我们基因的解药。”
林薇怔住了，解药？她成了一个行走的解药？
“所以，你们绑架我，就是为了把我当成药？”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是契约，不是绑架。”沧溟纠正道，“你的生命在海中得以延续，作为代价，你需要履行你的使命，这是深海的法则，等价交换。”
“如果我拒绝呢？”林薇挺直了脊背，迎上他毫无温度的视线。
沧溟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漠的弧度，那不是微笑，而是一种上位者对无知者的怜悯。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
他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你会得到王后应有的尊重和供养，但你的活动范围，仅限于这座宫殿，直到你为王室诞下继承人为止。”
“轰”的一声，林薇的脑子炸开了。
她不是药，她是繁衍工具？
偏殿的大门在她面前缓缓合拢，隔绝了外面那个光怪陆离的深海世界，也开启了她无法预知的囚禁生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