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波塞多尼亚的日子,像是被浸泡在蓝色培养皿里的标本,精致、隔绝,却令人窒息。
林薇迅速收起了最初的惊慌和愤怒,她知道,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任何激烈的情绪都是无用的消耗。
她开始系统地学习,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吸收着关于这个深海王国的一切,塞拉成了她最好的老师和唯一的信息来源。
通过塞拉断断续续、带着敬畏的描述,林薇拼凑出了这个世界的大致轮廓。
波塞多尼亚是七海中最古老、最正统的王庭,但并非唯一。
在遥远的深海裂谷,栖息着一个好战而野蛮的分支——“堕渊”族。
他们是波塞多尼亚的世仇,崇拜纯粹的力量,据说他们的领地充满了硫磺与火焰,与波塞多尼亚的幽蓝冰冷截然相反。
“堕渊族,他们很坏很坏,”塞拉在精神交流中传递出恐惧的情绪,“他们会抢我们的食物,破坏我们的珊瑚林,还会……还会抓走我们的族人。”
林薇将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里。
一个月后,沧溟似乎认为她已经“适应”了新生活,下令让她参加一次王室的例行宴会。
宴会设在名为“潮汐之心”的主殿,穹顶是巨大的、缓缓旋转的透明晶体,折射着来自城市各处的光芒,形成流光溢彩的极光。
人鱼贵族们身着华服,佩戴着珍珠与宝石制成的繁复饰品,优雅地在殿中穿行,他们驾驭着发光的水母作为移动的“灯台”,用磨制的水下乐器演奏着空灵的音乐。
林薇的出现,像是一滴落入热油的冷水,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穿着塞拉为她准备的、最华丽的鲛绡长裙,裙摆在水中如花瓣般绽放,但她颈侧尚未完全成型的鳃,以及与人鱼截然不同的身体结构,无一不在宣告着她的“异类”身份。
审视、轻蔑、好奇、敌意……无数道复杂的目光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笼罩。
一些贵族甚至毫不掩饰地聚在一起,对着她指指点点,精神力波动中传来清晰的词汇:“陆地杂种”、“不洁的血脉”。
沧溟端坐于王座之上,冷眼旁观,并未出言制止。这似乎也是对她的一次考验。
林薇面无表情,脊背挺得笔直,她端起一杯盛在螺壳杯中的、类似果酒的饮料,自顾自地走到一个角落,仿佛那些刺人的目光都不存在。
“在陌生的环境里,选择一个角落,确实是最安全的选择,但同时,也意味着你放弃了观察全局的机会。”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林薇转过头,看到一个与众不同的人鱼,他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色长袍,没有任何多余的饰品,一头墨黑色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
他的容貌并非沧溟那种带有侵略性的俊美,而是温润如玉,一双深邃的眼眸仿佛能洞悉一切,他是玄夜,波塞多尼亚的大祭司。
“大祭司阁下。”林薇微微颔首,她在塞拉那里听说过他,王国内地位仅次于沧溟,掌管着祭祀与古老知识。
“不必多礼,‘源初之息’的承载者。”玄夜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但林薇却本能地感到一丝寒意,“王上将你保护得太好了,也隔绝得太彻底了,你应该多看看,多听听,才能明白自己身处的棋局。”
“棋局?”
“波塞多尼亚并非铁板一块。”玄夜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那些对她抱有敌意的贵族,“有拥护王上的人,自然也有……怀念旧日荣光的人。你对他们而言,是一个不确定的变数,一个威胁。”
他的话语充满了暗示,像是在向她示好,又像是在拨弄她心中的警惕。
就在林薇思索他话中深意时,大殿的穹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那块巨大的晶体应声碎裂,无数碎片夹杂着汹涌的外部水流倒灌而入!
警报声响彻宫殿!
“敌袭!是堕渊族!”
数十个身披黑色骨甲、手持粗糙骨质武器的身影从天而降,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眼中是熔金般的狂热光芒。
他们一言不发,战斗方式野蛮而直接,挥舞着武器,释放出带着硫磺气息的黑暗能量,瞬间就与王庭的卫兵战成一团。
宴会陷入一片混乱,贵族们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音乐声被惨叫和兵器碰撞声取代。
林薇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发现,那些堕渊战士的目标异常明确,他们一边与卫兵缠斗,一边不约而同地向她所在的角落逼近!
沧溟瞬间从王座上消失,下一秒已经出现在林薇身前,手中凝结出一柄冰蓝色的三叉戟。他一挥手,一道半月形的冰刃横扫而出,将两名冲在最前面的堕渊战士直接冻成了冰雕。
“保护她!”沧溟对身边的卫队下达了命令。
就在这时,一个格外高大的身影撞破侧殿的墙壁,闯了进来。
他比其他堕渊战士更加强壮,暗红色的鳞片上布满了狰狞的伤疤,左臂上似乎还有烧伤的痕迹。
他扛着一把巨大的、由某种巨兽脊骨制成的战斧,熔金般的瞳孔越过混战的人群,直接锁定了被沧溟护在身后的林薇。
他的脸上,露出一个充满掠夺性和侵略性的笑容。
“沧溟,你从哪找来的这个有趣的小东西?”他的精神传音狂野而霸道,像一把粗粝的沙子,磨得人脑仁生疼,“她身上的味道……真不错,交出来,我今天就退兵。”
“烬!你敢踏入王庭,就别想活着离开!”沧溟的声音冷得像万年玄冰。
“那就试试看!”
烬狂笑一声,挥舞着巨斧冲了上来。
他与沧溟瞬间战在一起,战斧与三叉戟的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恐怖的能量冲击,将周围的一切搅得粉碎。
一名堕渊战士趁乱绕过了战圈,嘶吼着扑向林薇,塞拉尖叫着挡在她身前,却被那战士一爪扫开,昏了过去。
眼看那闪着黑光的利爪就要抓到自己,林薇大脑一片空白,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她。
在这生死一瞬,她身体深处,那股沉睡的来自蓝色晶体的能量,仿佛受到了刺激,本能地爆发了!
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能量波动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
那名扑到她面前的堕渊战士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被那股能量扫过,身上的黑暗气息瞬间消散大半,整个人萎靡地倒飞出去,痛苦地在地上抽搐。
整个战场,为之一静。
正在激战的沧溟和烬都停了下来,不可思议地看向林薇。
烬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那份掠夺的兴趣变得更加浓烈,他舔了舔嘴唇:“原来是个带刺的宝贝,更有意思了。”
沧溟的眼神则变得无比复杂。有她自保成功的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新生的疑虑和审视。
他原以为她只是一个被动的“容器”,现在看来,这个容器本身,也拥有着他所不知道的力量。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烬突然虚晃一招,逼退沧溟,借力向后飞退,同时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
所有堕渊战士立刻放弃战斗,迅速向他靠拢,然后化作一道道黑影,消失在穹顶的破洞中。
“想走?”沧溟正欲追击,却感到右臂传来一阵刺痛。
刚刚为了完全护住林薇,他被烬的斧风扫中,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色的堕渊能量正在伤口上不断侵蚀。
他闷哼一声,停下脚步。
混乱的宴会厅里,只剩下狼藉和喘息,沧溟捂着伤口,冰蓝色的眼眸穿过人群,牢牢地锁定在林薇身上。
那目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邃,带着占有探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微微发光的手掌,第一次意识到,她或许不只是一件物品,一个猎物。
她也是一个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