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炸蚕蛹的酥响还在齿间回荡,指尖残留着椒盐的粗粝和油脂的滑腻。顾笙站在“大染坊”斑驳的廊檐下,那股浓烈奇异的焦香霸道地盘踞在鼻腔里,驱不散。胃里沉甸甸的,不再冰凉空虚,被滚烫的蛋白质炸弹塞得满满当当,甚至有点发胀。额角的汗被冷风一吹,激得皮肤一阵紧绷,可身体深处却奇异地蒸腾起一股热力,像被那高油温从内里点燃,四肢百骸的沉重倦怠竟真的被冲淡了些许。
她舔了舔沾着椒盐粒的嘴角,咸味混着油脂残余的鲜。老头已经不看她了,专注地对付着油锅里新下的一批活物,“滋啦”的爆响在清晨的古商城里格外刺耳。顾笙把包着蚕蛹残渣的糙纸团了团,塞进背包侧袋。手指碰到冰冷的矿泉水瓶,拧开,灌了一大口。冷水冲过喉咙,试图压下那股过于浓烈的焦香和微微滞腻的感觉,效果甚微。口腔里依旧是那挥之不去的、属于高蛋白油炸后的独特余韵,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腥气尾巴,被椒盐勉强压着。
离开那油锅翻腾的小摊,青石板路的光滑触感从靴底传来。古商城像一头正在缓慢苏醒的巨兽,更多的铺板卸下,露出里面陈旧的货架和蒙尘的货物。染坊靛蓝的气息、酱园咸鲜的味道,还有不知哪里飘来的陈年茶叶的微涩,重新从霸道的油炸味中挣扎出来,混合成更复杂的市井气息。游人依然零星,多是背着包、扛着货的当地人,步履匆匆,带起一阵微尘。
胃里那团滚烫的饱胀感催促着她需要走动消化。额角被车窗硌出的麻木红印还没消,冷风一吹,又隐隐作痛。她裹紧外套,循着空气中一丝微弱但清晰的面食烘烤香气,在迷宫般的街巷里穿行。这香气很熟悉,干燥,纯粹,带着小麦最朴素的焦香,与刚才那浓烈奇异的油炸味截然不同。它像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她绕过几家挂着褪色绸缎布幌的老店,又穿过一个堆满藤编筐的狭窄过道。
眼前豁然开朗。一个不大的小广场,中央杵着一口巨大的陶缸。缸壁厚实,黝黑发亮,布满经年累月烟熏火燎的痕迹,缸口上方架着一个同样厚重的铁盖子。缸底下,红亮的炭火透过特制的炉口缝隙,安静地燃烧着,热度逼人。一个穿着灰蓝色旧工装、围着白布围裙的中年汉子守在缸边,脸颊被炉火映得发红。他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铁钩,正小心地揭开缸盖。
“呼——” 一股更猛烈的热浪裹挟着纯粹的面香、芝麻香和炉火气扑面而来!缸口内壁,密密麻麻贴满了巴掌大小、圆鼓鼓的烧饼!烧饼被炉火烘烤得色泽金黄,边缘带着诱人的焦褐,密密麻麻的芝麻粒嵌在饼皮上,被高温逼出浓郁的香气。
汉子动作麻利,铁钩灵巧地一撬、一挑,几个烧饼便脱离了滚烫的缸壁,落入他手边一个垫着厚白布的柳条筐里。新出炉的烧饼挤在一起,热气蒸腾,芝麻的焦香和麦子的甜香毫无遮拦地冲击着感官。
“缸炉烧饼!刚出炉的!”汉子吆喝了一声,声音洪亮,带着鲁中特有的硬朗。
顾笙胃里那团被油炸蚕蛹塞满的滞重感,被这纯粹热烫的麦香一激,竟奇异地又腾出一点空间。口腔里残留的椒盐油腻味被彻底覆盖、冲刷。这才是最原始、最踏实的谷物香气,穿越千年时光,依旧朴素有力。
她走到筐边,那热烘烘的气息更浓了。“一个。”声音还有点干涩,是被之前的椒盐齁的。
汉子用厚布垫着,抓起一个最鼓胀、芝麻最多的递给她:“小心烫!”
入手果然滚烫!隔着粗糙的厚布都能感受到那惊人的热力。烧饼圆墩墩的,饼皮金黄酥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很有分量。芝麻粒颗颗饱满,密布其上,散发出无比诱人的焦香。她小心地避开滚烫的缸炉边缘,走到广场边一根拴马石墩旁,也顾不上脏,用袖子拂了拂上面的灰,坐了下来。冰冷的石墩激得她一哆嗦,但手里烧饼的热度又迅速驱散了寒意。
她吹了吹气,等不及完全凉透,便迫不及待地对着那金黄酥脆的饼皮边缘,小心地咬了下去。
“咔嚓!” 一声远比椒盐蚕蛹更浑厚、更踏实的脆响!牙齿毫无阻碍地破开那层焦壳,脆得掉渣!紧接着,接触到内里——是异常柔软、带着韧劲的饼瓤!滚烫!面香纯粹而浓郁,带着炉火燎过特有的、一点点焦糊的烟火气,瞬间盈满口腔。芝麻粒在齿间被碾碎,释放出更浓郁的油脂香气,与麦香完美融合。
这滋味太简单,也太扎实了。没有复杂的香料,没有奇异的蛋白质冲击,只有粮食、炉火和芝麻最本真的力量。滚烫的饼瓤熨帖着食道,一路暖到胃里。那点被油炸蚕蛹带来的滞腻感,被这朴素的热流冲刷、包裹、安抚。额角的汗又冒了出来,这次纯粹是因为烧饼的热度。她大口哈着气,一边被烫得吸溜,一边忍不住又咬了一大口,贪婪地咀嚼着这穿越时空的踏实滋味。粗糙的饼皮碎屑沾在嘴角,也顾不上擦。
汉子那边,铁钩撬动缸壁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新一炉烧饼出炉的香气不断弥漫。广场另一边,几个老人坐在小马扎上,晒着初升的太阳,慢悠悠地啃着同样的烧饼,脚边放着装了青菜的竹篮。时光在这里仿佛被拉长、凝滞,只剩下食物烘烤的香气和满足的咀嚼声。
顾笙咽下最后一口烧饼,胃里被两种截然不同的食物填满,一种是野性浓烈的奇异饱足,一种是朴素踏实的温暖慰藉。额角的汗被风吹干,留下一点紧绷感,但身体里的疲惫确实消散了大半,被食物带来的热量和满足感取代。她看着手里剩下的小半块烧饼,金黄的饼皮在阳光下闪着油润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