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死死抓着锈迹斑斑、冰冷刺骨的铁栏杆,强劲的海风像无形的巨手推搡着她的身体,几乎要将她掀翻进脚下那咆哮翻滚的灰绿色深渊!发丝在风中狂舞,抽打在脸上,生疼。眼前是无边无际的、汹涌澎湃的铁灰色怒涛,海浪撞击礁石的“轰隆”巨响不再是背景音,而是直接捶打着耳膜和胸腔,震得心脏都在跟着那毁灭性的节奏狂跳!冰冷的咸腥水雾混着细沙,被狂风裹挟着,劈头盖脸地砸来,钻进衣领,刺得皮肤一片麻木。胃里那点乌鱼蛋汤带来的微弱暖意,被这持续不断的、带着原始暴戾的冲击一丝丝抽走,只剩下身体深处重新泛起的、被海风彻底浸透的冰凉。额角被风沙打得火辣辣地疼。
她咬紧牙关,指甲抠进栏杆粗糙的铁锈里,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不是享受,是抵抗。抵抗这狂暴大海带来的渺小感和生理上的不适。在这片纯粹的自然伟力面前,任何属于人类的滋味——哪怕是那碗极致鲜美的汤——都显得如此短暂而脆弱。
不知过了多久,当身体因持续的对抗和寒冷而开始微微颤抖时,她才猛地松开几乎冻僵的手指,踉跄着后退一步,离开那充满吸附力的栏杆边缘。双脚踩在湿滑的栈道木板上,一阵虚脱感袭来。胃里空空荡荡,只剩下被寒风冻透的冰凉和之前那碗汤带来的、早已消散的鲜味余韵。喉咙干涩发紧,被咸腥的空气反复冲刷。
必须离开这风口浪尖。她裹紧早已湿冷的外套,顶着依旧狂啸的风,沿着空荡的栈道往回走。脚步有些虚浮,靴底踏在木板上的“咚咚”声被风声和浪声轻易吞没。栈道尽头连接着一条宽阔的、空无一人的海滨步道,步道旁是冬季凋零的花圃和沉默的路灯杆。远处那几座巨大的白色建筑依旧紧闭门窗,像被遗忘的冰冷雕塑。
步道尽头,视野再次被灰蓝色的海面占据。但这一次,景象截然不同。
巨大的弧形海湾在这里向内凹进,形成一片相对平静的水域。海面不再是狂暴的灰绿,而是一种更深沉的铁灰色,波澜依旧,却少了那种毁灭性的冲击力。真正吸引目光的,是海湾边那片密密麻麻、桅杆如林的景象——侨港渔港。
数不清的大小渔船挤挤挨挨地停靠在长长的水泥码头边,随着海浪轻轻摇晃。船身斑驳,油漆剥落,露出底下锈蚀的钢板或被海水浸透的深色木头。桅杆林立,直刺灰白的天空,上面缠绕着粗粝的绳索,悬挂着褪色的三角旗或破旧的渔网。空气里那股浓烈的海腥味、柴油味、鱼腥气,混合着渔网特有的咸湿霉味和船上隐约传来的烟火气,形成一股比万平口更复杂、更浓稠、更具生活质感的“渔港气息”,霸道地取代了纯粹的海洋咸腥。
码头地面湿漉漉的,覆盖着一层滑腻的海藻和泥浆,散落着断裂的缆绳、破碎的木箱、生锈的锚链和难以名状的海洋垃圾。穿着厚重油布围裙、高筒胶鞋的渔民在船只和码头间忙碌穿梭,搬运着沉重的鱼筐、修补着渔网、大声吆喝着顾笙听不懂的方言。他们皮肤黝黑粗糙,动作带着长期海上劳作的沉稳和力量感,眼神锐利而疲惫。空气里除了浓重的气味,还充斥着各种声音:柴油发动机沉闷的突突声,铁链摩擦码头的刺耳刮擦声,鱼筐落地的沉重闷响,渔民粗犷的吆喝和交谈声……
顾笙站在步道与码头区域的交界处,脚下的水泥地被一层湿滑的泥浆覆盖。海风依旧强劲,但被密集的船只和建筑削弱了些许,不再像观景台上那般要人性命。胃里那片冰凉的空洞感,被眼前这片活生生的、带着浓烈烟火气的渔港景象再次勾动。不是乌鱼蛋汤的清冽鲜甜,而是另一种更粗粝、更原始、属于海洋活物的诱惑。
她的目光越过嘈杂的码头,投向渔港后方。那里,一条灯火明显更密集、更温暖的街道,在暮色渐沉的灰白天光下显露出来。巨大的霓虹招牌闪烁着“侨港风情街”几个大字,隔着老远都能看到。食物的香气——油炸的焦香、海鲜蒸煮的鲜香、炭火的烟熏气——像无数条无形的触手,顽强地穿透渔港浓重的腥咸气息,朝着她飘散过来。其中,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鲜甜气息,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海洋活物的清新感,隐约可辨。
胃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带着回音的鸣叫,盖过了码头的喧嚣。喉咙里的干涩感瞬间加剧。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似乎都被那灯火通明的风情街和混杂其中的、那丝独特的鲜甜气息抽走了。她辨了辨方向,踩着湿滑泥泞的地面,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灯火与香气交织的所在走去。靴子踩过断裂的渔网和湿漉漉的海藻,发出黏腻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