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晨五点半,澜湾的天际线刚被玫瑰色浸透,七星酒店顶层停机坪已落下第一架直升机。螺旋桨掀起的狂风吹不散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醋香——九十九口青花大缸排成一颗巨大的心,缸口封着红绸,像九十九颗跳动的心脏,正等待主角出场。
敖北辰——或者说敖烬——站在落地窗前,指腹摩挲着袖口那枚黑曜石龙形袖扣。镜子里,男人西装笔挺,背脊绷成一张拉满的弓;镜子外,他低头看了眼腕表,秒针每走一步,他的眉峰就跟着跳一下。
(二)
宴会厅里,水晶吊灯全部调成了最柔和的奶金色,像提前为婴儿滤镜打了光。长桌上摆着翻糖城堡、珍珠奶冻和一只用白巧克力雕成的迷你龙,龙角上缀着可食用的金箔。所有细节都在宣告:这不是普通的周岁宴,而是一场“宠女展示会”。
白管家指挥侍者把最后一缸醋安放在心尖位置。那缸醋封了整整十八年,据说开盖时会飘出梅雨季老屋檐下的味道。白管家俯身轻嗅,忽然觉得胸口发紧——龙王今天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暴风雨前被强行按进瓶里的海啸。
(三)
七点整,电梯“叮”一声抵达宴会层。门开的一瞬,全场灯光忽然暗了两度,只剩追光灯落在婴儿推车上。
推车里坐着呦呦。
她今天被打扮成一朵软云:奶白色的蕾丝围兜,帽子两侧垂着毛绒龙角,手里攥着一只安抚巾——那是敖烬连夜用自己的龙鳞缝的,鳞片边缘被磨得比丝绸还软。
呦呦不怕生,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睫毛上沾着细小的金粉,像把星屑藏进了眨眼里。她看见人群,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刚冒头的小乳牙。
那一笑,九十九缸醋齐刷刷晃荡,仿佛集体心悸。
(四)
抓周仪式开始。
侍者端来乌木托盘,上面摆着金算盘、小听诊器、迷你法槌、宝石印章……最角落却突兀地放着一只拇指大的龙角雕件。
所有人都等着看笑话:首富的女儿,总该抓个股票或公章吧?
呦呦在众目睽睽下,慢吞吞地爬过所有金光闪闪的物件,径直抓起那枚龙角。
下一秒,托盘边缘的金算盘“啪”一声裂开,珠子滚了一地。水晶灯闪了三下,像电压不稳的恐怖片现场。
敖烬的瞳孔骤然缩成一道竖线,喉结滚动,却硬生生把一声龙吟咽回胸腔。
(五)
“礼成——”司仪的话音未落,宴会厅侧门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所有人都转头:最后一缸醋的封泥崩裂,琥珀色液体顺着红绸淌下来,在地毯上蜿蜒成一条细小的河。空气里瞬间弥漫起酸涩的、带一点梅子腐烂的甜腥。
敖烬抱紧呦呦,指节因用力泛白。
他闻到了危险——不是醋,是海。
那股味道像极了十年前归墟裂缝撕开时涌出的潮腥。
灯光再次闪动,这一次,连应急灯都熄了半秒。黑暗中,只有呦呦的眼睛亮得吓人,像两颗刚被点燃的龙晶。
敖烬低头,听见女儿用刚学说话的奶音,轻轻喊了一声:
“……海。”
随后,整面落地窗外的海面,毫无预兆地升起一道十米高的水墙,像有人在远处掀翻了整片大洋。
水墙顶端,隐约映出一只巨大的、正在睁开的金色竖瞳。
(六)
宴会厅里静得能听见水晶吊灯摇晃的吱呀声。
敖烬把呦呦按进怀里,掌心覆住她的耳朵。
他背对众人,声音低得像在喉咙里滚过雷:
“开灯。”
灯亮了,可那道水墙仍在.更近了。
敖烬的西装后背“刺啦”一声,裂开一条银蓝色的线——鳞片,正在不受控制地浮现。
而呦呦趴在他肩头,伸出小手,对着窗外晃了晃。
水墙轰然崩塌。
巨浪却没有涌向酒店,而是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轻轻拨回深海。
海面恢复平静,仿佛刚才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只有地毯上那条醋河还在流淌,像一条细小的、金色的龙。
敖烬低头,看见女儿的手心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冰凉的、带着鳞纹的蓝色水滴。
那水滴在他指间碎成光屑,消失得无影无踪。
灯光重新稳定,司仪干笑着打圆场:“特效,特效……”
敖烬没有笑。
他看向远处海平线,瞳孔深处映出一道尚未合拢的裂缝。
无人注意到,宴会厅角落里,一只封泥完好的醋缸底部,悄悄裂开了一道细如发丝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