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看台对话】
周五清晨，薄雾还挂在跑道上方，校运会接力预赛即将开始。姜寻穿着队服短裤，号码布“3”被别得歪歪斜斜，指尖冰凉。
检录处人声鼎沸，她却在嘈杂里听见自己心跳——咚、咚、咚，像要冲破耳膜。沈予排在第四棒，回头冲她竖起大拇指，嘴角弯出安抚的弧度。
“第三棒，姜寻！”裁判点名。她条件反射地答“到”，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突然，一只水瓶递到面前，瓶身贴着淡绿色标签——淡盐水。
“喝一口，别空腹跑。”沈予的声音低而稳，像一条暗线，把她从混乱里拉出来。
她接过，却不敢抬头，怕一抬头，心跳就会泄露。
枪声响起，第一棒冲出去。姜寻站在弯道入口，目光死死追随着队友，可余光却控制不住地飘向看台——最高处，沈予已提前退到那里，单手扶着栏杆，另一只手举着秒表。
阳光斜照，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淡金色，像一座被光线放大的灯塔。
第二棒接近，姜寻微微弓身，掌心向上，接力棒贴上她虎口的一瞬，世界突然静音——
只有风声，和看台上那道比风声更清晰的目光。
弯道里，她的脚步开始凌乱，呼吸像被拉长的橡皮筋，随时会断裂。
就在此时，沈予双手拢在嘴边，朝她喊了一句什么——
被风撕碎，只余零星音节：“别怕……跑你自己的！”
别怕，跑你自己的。
六个字，像六颗小石子，一颗颗落进她胸口，把即将崩散的呼吸重新压稳。
姜寻猛地抬头，视线穿过弯道上方晃动的树影，与他对撞——
那一秒，她听见自己心跳重新归位，脚步自动调整成他教过无数次的节奏：一步一呼，两步一吸。
弯道尽头，第四棒的沈予已半蹲，掌心向上，指尖微微张开，像一枚等待落入的插座。
她冲过去，把接力棒塞进他手里——动作不算完美，却稳得出奇。
沈予接棒，转身冲刺，背影在她瞳孔里拉成一道急速放大的白色闪电。
预赛第一，全场沸腾。
队友扑过来拥抱，姜寻却被汗水糊住睫毛，视线模糊。她抬头寻找沈予，沈予朝她竖起大拇指，嘴型无声：
“很好。”
掌声、口哨、呐喊，层层叠上来，她却只听见自己胸腔里那阵逐渐平息的鼓点——
以及，那句被风吹散的话，在耳膜里反复回放：
别怕，跑你自己的。
姜寻绕到看台后方，那里杂草疯长，铁网锈蚀，是无人认领的荒角。
沈予已等在那里，手里拎着两瓶冰水，瓶壁凝着水珠。
“跑得很稳。”他递水，指尖碰到她的，冰凉。
姜寻接过，却盯着他右手腕——那块旧秒表被阳光照得发亮，表盘边缘有一道新鲜的划痕，是今早栏杆留下的。
“你刚才……喊了什么？”她问得小心翼翼。
沈予笑，眼尾弯出细小的弧：“没听清？”
“风太大。”她低头，用指甲刮着瓶身的水珠。
他俯身，声音擦过她耳廓：“那就等风小一点，再告诉你。”
回宿舍路上，天色暗得很快。
姜寻从口袋掏出那瓶冰水，瓶身贴着一张极小的绿色便签——
「别怕，跑你自己的。
也是跑向我的。——S.Y.」
绿色叶子后缀被汗水浸得微微发皱，像一片急于落地的秋天。
她站在路灯下，心跳声大得仿佛整条林荫道都能听见——
跑向他的？终点在哪里？
而沈予站在看台最高处，远远望着她逐渐走小的背影，抬手把旧秒表归零——
“滴”的一声轻响，像给某个尚未开始的倒计时，加盖了封印。
风掠过，杂草起伏，无人回答，只剩心跳声，一下，又一下，与远处尚未鸣枪的决赛跑道，奇妙地重叠在同一拍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