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外套温度】
暴雨持续到夜里十二点,山顶营地一片狼藉。救援队将学生分批安置回帐篷,姜寻因膝盖擦伤,被特许留在训练场简易休息室——铁皮屋,一盏充电灯,一张折叠床。
门被风撞得“咣当”响,雨点像无数细石子砸在屋顶。
她蜷缩在床角,双手环膝,旧秒表攥在掌心,金属边缘已被体温焐热,指针却停在救援到达的那一刻——45″87,冠军纪录,也是他今晚唯一没带防水衣的东西。
灯闪了两下,电量告急。
她摸出手机,依旧无信号,只剩10%电量。
屋外,风声雨声混成一片浑浊的海。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叩三下。
“姜寻,是我。”
沈予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微微的喘。
她猛地跳下床,拉开门——雨水立刻扑进来,沈予浑身湿透,发梢滴着水,却笑得像拎来一袋月光。
“你怎么来了?”
“铁皮屋漏雨。”他抬手,指节冻得发白,却从怀里掏出一件干燥的外套——深灰色,袖口第二颗纽扣松垮,线头在风雨里轻轻摇晃。
“换上,别感冒。”
她愣住,鼻尖瞬间涌上铁锈味的雨气,还有他衣襟里淡淡的薄荷香。
外套披到她肩上,温度透过内衬,像一盏灯在胸腔里点亮。
姜寻低头,发现那颗纽扣已摇摇欲坠,只剩一根线牵连。
“又掉了?”她声音发哑。
“嗯,刚跑的时候被树枝勾到。”沈予满不在乎地笑,“看来注定保不住。”
她攥住那颗纽扣,金属边缘硌进掌心,像抓住某个即将流失的节点。
“我……带回去缝。”
“好,”他点头,眼尾弯出细小的弧,“这次留一点余地,别太紧。”
留一点余地——是线,还是心跳?
她没问,只是把外套裹紧,鼻尖埋进衣领,呼吸里全是他的味道。
充电灯终于耗尽,铁皮屋陷入黑暗,只剩屋外信号塔红灯一闪一闪。
沈予坐在折叠床另一侧,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到地面,发出细碎的“嗒嗒”声。
“你怎么找到这儿?”姜寻小声问。
“信号塔有灯,”他抬手,指向窗外,“我循着红灯走。”
“要是塔灯也灭了呢?”
“那就循着你的呼吸。”
黑暗里,他的声音低而稳,像一条暗河,悄悄漫过她脚踝。
姜寻心跳失速,却假装镇定:“夸张。”
沈予笑,没再反驳,只把身体微微倾向她,声音近得几乎贴上耳廓:“膝盖还疼吗?”
“不疼了。”
“那就好。”
黑暗掩盖了她的脸红,也掩盖了他指尖的微颤。
雨势渐小,铁皮屋顶的敲击声变得绵密,像无数细小的鼓点。
姜寻把旧秒表递给他:“今天……谢谢你。”
沈予接过,指腹擦过表盘,指针在45″87处轻轻晃动。
“新的计时,从被找到开始。”他再次重复这句话,声音比夜里任何一次都低。
姜寻没听懂,却不敢追问,只听见自己心跳鼓噪——
新的计时?是救援,还是心跳?
沈予却把秒表放进她掌心,合上她手指:“替我保管,等决赛那天,再归零。”
决赛?决赛不是已经结束?
她怔住,却在他掌心短暂的温度里,失去追问的勇气。
凌晨两点,雨彻底停了,云层裂开一道缝,露出模糊的月牙。
救援队通知可以回帐篷。
沈予站起身,把外套留给她:“干净的那面给你,湿的那面我穿。”
“你呢?”
“我习惯了。”他笑,眼尾弯出细小的弧,“而且,我乐意。”
姜寻攥着那颗纽扣,指尖被线头轻轻扎了一下,像被某个答案提前预告。
她忽然伸手,拉住他袖口:“等一下。”
沈予回头,目光落在她指尖——那颗纽扣,银灰,四眼,线头崭新,像刚刚被剪断。
“线头……要我剪吗?”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留着,”他低声答,“等你说剪的时候,再剪。”
一句“等你说”,像把主动权递到她掌心,也像把心跳的开关,交到她指尖。
回帐篷路上,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却始终保持半步的距离。
姜寻低头,看自己的影子,肩上披着那件过大的外套,线头在风里轻轻摇晃,像一条看不见的钓线。
而线的另一端,系着的是纽扣,还是心跳?
她不知道,却只听见自己心跳鼓噪——一下,又一下,与远处尚未散尽的雨声,奇妙地重叠在同一拍点。
而那颗被留在掌心的纽扣,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一枚尚未命名的开始——
等她说剪的时候,再剪。
可什么时候,才算是“该说的时候”?
无人回答,只剩月光,把两条影子渐渐叠在一起——
却始终没有真正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