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契的沉默与投去的视线整齐划一,我们都以为是凌寒回来了。
只可惜,并不是。
一位身着米咖色工作制服的中年女人略显局促地站在厨房门口,右手提着装满工具和清洁剂的黄色塑料桶,左手握着一把崭新的海绵拖把,带着外乡口音,拘谨地笑道:“您、您好,XX公司家政服务……”
噢……原来是保洁阿姨。
青妆紧绷的肩膀明显松弛下来,手撑着料理台轻轻吁了口气。翡镜则向那位显得有些拘束的中年女人微微颔首,淡声开口:“好,麻烦了。规矩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保洁阿姨脸上挂着淳朴的笑容,连连点头,“打扫范围只包括上下两层部分区域和二层四间次卧,藏酒室、书房以及三楼以上,一律禁止入内。”
“嗯,没错。”翡镜抱着手臂满意地点了下头,白皙的下巴朝旁边示意了一下,“那么开始吧,我们这就出去。”
见青妆和翡镜都已转身向外走,我也放下手中的玻璃杯,跟着她们一同离开厨房。
翡镜迈着优雅的一字步走在最前,见我路过门口时对保洁阿姨微笑示意,她目视前方,对我说道:“家政服务每周两次,有时家中无人,她们会自行进来打扫。如今这屋里多了你,日后若是碰见,不必惊讶。”
惊讶倒不至于,毕竟这么大房子确实需要人打理。我只是笑笑,随口应道:“不会的,家政阿姨又不会吃人。”
“这可不一定。”青妆伸展着手臂懒洋洋地说,“你可能没完全明白我姐的意思。不然,你现在回头看看?”
“?”我被她们的话勾起了好奇,依言回头朝厨房望去。
这一看,顿时惊得我张大了嘴!
厨房米色的地砖上放着那只黄色塑料桶,但里面的工具已被清空。而那位面容淳朴的保洁阿姨,背上竟赫然伸展出六只额外的手臂,每只手中都握着不同的清洁工具。八只手正上下翻飞,多管齐下,高效而专注地忙碌着。
“这……她……我……”我眼睛瞪得溜圆,半晌才将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咽了回去。
青妆用肩膀轻轻撞了我一下,笑嘻嘻地说:“别怕,刚开玩笑的。她是八爪鱼,不吃人。”
重点是这个吗?根本不是啊!
“她也是妖?!”我难以置信地压低声音,生怕被听见。
“很奇怪吗?”翡镜清丽的脸上神色高冷,她在沙发边坐下,挑着细长的眉眼看过来,“皇城脚下,罡气纯正,但也汇聚了不少妖族。有的为避天劫,有的定居修炼。只要修为足够,不在凡间作恶,通常并无大碍。”
“没错,京城里的妖族还挺多的,待久了你就见怪不怪了。”青妆坐在我旁边,甩掉拖鞋盘起腿,捧起游戏机,“不过多归多,像君上那样的大妖却是少有。日后若在外有妖欺负你,不必客气,直接报上他的名号便是。在这地界上,还没什么妖敢轻易招惹他。”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设定。
三人在沙发上闲聊片刻后,翡镜便起身去忙自己的事了。我窝在沙发里看青妆打了会儿游戏,感冒带来的困意逐渐上涌,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醒一醒,冷月小姐。”
翡镜清冷的嗓音将我从睡梦中唤醒。我揉着眼睛坐起来,顶着一头乱发望向她:“怎么了……凌寒回来了?”
“尚未。我正为此事找你。”翡镜秀眉微蹙,神色严肃地站在我面前,“快起来,现在就随我出门一趟。”
“去哪儿?”我望向窗外,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
“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去接君上回来。”翡镜揉了揉眉心,见我起身,便不再多言,抓起车钥匙径直朝门外走去。
沉寂的夜色浸润着都市璀璨的灯火。翡镜驾车穿过拥挤的街道,将车停在一片繁华路段,随后示意我下车,跟她走向高楼掩映后的一条小巷。
空旷的小巷幽深寂静,黯淡的月光从高楼缝隙间流淌而下,勉强照亮脚下的路。我被翡镜匆忙带出,连衣服都未及更换,幸好白日穿着够多,夜间也不觉寒冷。
几只野猫正在垃圾桶边为争夺一块鱼骨炸毛厮打,尖利的喵呜声划破巷子的宁静。我赶忙揣着口袋向旁避开,以免被殃及。
“过来,这边。”翡镜在前方停步,踩着高跟鞋向我招手。
我走近一看,面前赫然出现一个向下延伸的入口,深不见底的楼梯宛如城市隐藏的黑暗深渊。
未及我发问,翡镜已踩着细高跟稳健地向下走去。我出来得急,连手机都没带,只得一路磕磕绊绊地跟上。
下行片刻,深处隐隐透出光亮。抵达楼梯尽头,才发现光源来自墙壁上的霓虹灯管。
粉蓝交错的荧光霓虹拼凑成一块招牌,潮流感十足的酒瓶图案瓶颈交叠碰杯,旁侧闪烁的艺术字体写着四个字——“自由国度”。
“酒、酒吧?”我惊讶地看向翡镜的背影脱口而出。但她已推开门,躁动的音乐瞬间奔涌而出,淹没了我的声音。
她没听见,进门后见我还愣在原地,便扶着门朝我招手,口型似乎在催促我快点。
我从未涉足过此类场所,光是站在门外就已紧张不已,但别无选择,只得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穿过双开红门,室内空间豁然开朗。艳丽斑斓的灯球在天花板上来回扫射,喧嚣的吉他鼓点震耳欲聋,置身其中,仿佛连心脏都随之共振。
舞池中人影摇曳,满目短裙吊带与闪亮亮片。台上一位头顶猫耳的女郎正抱着钢管扭动腰肢,身姿曼妙多情,身后俏皮的尾巴不时甩动,向台下抛送飞吻,引来阵阵热情的口哨与激动的尖叫,场面沸腾一片。
我紧跟着翡镜穿过人潮。空气中弥漫着并非俗套烟酒香水的、各种甜苦交织的、来自人群的迥异气息。
这微妙的发现令我心头一震。再定睛细看,周围狂欢的人们头上大多长角或顶着兽耳,更有甚者直接顶着一颗非人类的头颅,自如地在人群中穿梭,仿佛无人觉得异常。
我顿时明了,这酒吧中十有八九皆是妖族。而自己竟如此贸然闯入,无数道目光立刻黏着在我身上,宛如肥羊闯入狼群,惊得我浑身毛孔都在收缩。
翡镜自然察觉到那些视线,回头冷冷扫去,黏在我身上的目光便稍稍收敛了些。
她领我在吧台前站定。未及开口,一位身着艳丽花纹西服的红发男人便快步迎来,微微弯腰附在翡镜耳边低语。
音乐太过嘈杂,丝毫听不清内容。只见他们交谈两句,那人便做了个“请”的手势,引翡镜上楼。
翡镜回头递给我一个眼神,我立刻会意跟上。随红发男人上至酒吧二层,停在一扇装潢华贵的包厢门前。
“蛇君就在里面,拜托二位赶紧进去吧。”红发男人似是酒吧老板,他边说着边掏出一块方格手帕,翘着兰花指擦拭额角的汗珠。
看他那苦恼慌张的神情,便知那蛇此刻脾气有多糟。
翡镜清冷地点点头,示意门口的服务生拉开房门。
昏暗的光线自敞开的门内流泻而出,一股浓郁冷冽的草木香气如洪水决堤般汹涌袭来。
霸道强势的气息带着凌厉威压,门口的服务生尚未松开门把,便被直接冲开摔倒在地。红发男人与翡镜虽能勉强支撑,却也不禁腿软屈膝。
唯独我仍站在原地,目光径直投向包厢内,一眼便看见了那抹郎艳独绝、坐在皮质沙发上的身影。
交错的光束映照下,凌寒随意地敞腿坐在沙发正中。外套扔在一旁,黑色衬衫的扣子随意解开几颗,他垂着一双冰冷漠然的桃花眼,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倒在茶几前、已然昏迷的女人。
那女子衣着清凉,肤白如雪,娇美的面容写满痛苦,身后一对闪着星光的梦幻蓝蝶翼正蔫蔫地搭在地上,微微抽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