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长志雄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诸人,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昏黄光线下更显莫测。他并未立刻评价方才的故事,只是微微颔首,像是将某种无形的印记纳入收藏。随后,他的视线定格在尚未讲述的其中一位女士身上。
“故事的余韵仍在空中飘荡,如同未散的幽灵。”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力,“但烛芯催促着我们,时间之沙不曾停歇。黄彤丹小姐,”他转向那位名为黄彤丹的女子,做出邀请的手势,“轮到您了。请分享那份潜藏于您心中的……独特‘记忆’。”
所有的目光,或明或暗,都投向了黄彤丹。她被烛光勾勒出的侧影显得有些紧绷,双手轻轻交叠在膝上,指尖微微用力。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随后抬起头,目光迎向宫长志雄,也扫过在场的其他人。
“好。”黄彤丹的声音起初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但很快稳定下来,变得清晰而冷静,“我要说的这个故事,无关深山老林,也非古旧遗物。它发生在我一位朋友身上,关于一部……她不该收到的旧手机。”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烛光在她眼中映出两点小小的、跳跃的光斑。
“我称这个故事为——《陌音》。”
我的朋友,叫她小孟吧。小孟是个普通的公司职员,生活轨迹简单到有些乏味。上班,下班,偶尔和朋友聚聚,大部分时间宅在家里刷剧看视频。像我们很多人一样,她对现代科技产品依赖很深,但追求不高,手机能用就行,从不追求最新款。
大概一年前,大概也是像现在这样的秋冬之交,她收到一个匿名包裹。很普通的纸盒,里面就一部手机。没有寄件人信息,没有便签,没有任何说明。手机是几年前流行的款式,黑色,有些旧,但擦得挺干净,屏幕也没有裂痕。
小孟一开始以为是哪个朋友恶作剧,或者谁寄错了。她在群里问了,没人承认。她也检查了包裹单,确实写着她的名字和地址。古怪,但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她给手机充上电,居然能开机。电量显示满格。
手机界面很干净,几乎是出厂设置,没什么预装软件,通讯录是空的,相册里也没有照片。只有最基本的几个功能。她摆弄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特别,就随手放在了茶几上,没再多想。
怪事是从当天晚上开始的。
她正在看电视,忽然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提示音,不是她常用手机的铃声,更像是某种系统自带的、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滴”声。她起初没在意,以为是电视里的声音或者幻听。
但那声音又响了一次。这次她听清了,来自茶几上的那部旧手机。
她走过去拿起它。屏幕是黑的。她按亮屏幕,没有任何新消息通知,没有未接来电。一切如常。
她皱皱眉,觉得可能是手机太旧,系统出了什么故障。正当她准备放下时,第三声“滴”响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屏幕自己亮了起来。没有解锁,直接跳转到了一个极其简陋的界面——纯黑色的背景,正中央只有一个不断闪烁的光标,像是老式聊天软件的输入框,等待着她键入什么。
小孟愣住了。这界面她从未见过,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原始和诡异。她下意识地想按返回键,甚至想强制关机,但手指碰到按键,手机却毫无反应,只有那个光标固执地闪烁着,带着一种无声的催促。
她心里有点发毛,想着是不是中了病毒。就在她不知所措时,屏幕上,在那光标之后,自己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跳出了一行字:
【在吗?】
白色的文字,衬着纯黑的背景,格外刺眼。
小孟的心脏猛地一跳。谁?这手机没有SIM卡,连的是她家的Wi-Fi,但谁知道这Wi-Fi?就算知道,怎么会用这种方式联系?
她手指有些发抖,不知该不该回复。理性告诉她这很荒谬,可能就是个恶意的程序或者黑客玩笑。但那股莫名的寒意却顺着脊椎爬上来。
没等她做出决定,又一行字跳了出来:
【看到你了。】
小孟猛地抬头,环顾四周。客厅里只有她一个人,窗帘拉着,灯光明亮。她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
【你喜欢窗台上的绿萝吗?】文字继续浮现。
小孟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她窗台上的确放着一盆绿萝,长势很好,是她精心打理的。但这怎么可能?!这部手机没有摄像头!她检查过!它甚至不是全面屏,只是很老的一款,前置摄像头在屏幕上方,一个小小的圆点。
她手指冰凉,颤抖着在那诡异的输入框里打字:“你是谁?”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她感到一阵后悔。
光标闪烁了几下,新的回复来了:
【邻居。】
小孟强迫自己冷静。邻居?哪个邻居?她住的是老式居民楼,一层三户,邻居她基本都认识,但交情不深。谁会这样恶作剧?而且用这种方式?
【不对。】对方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不是那里的邻居。】
不是那里的邻居?那是什么意思?
没等她细想,又一条信息跳出来:【你昨晚做的菜,盐放多了。】
小孟昨晚确实自己做了饭,一道红烧排骨,尝的时候是觉得有点咸……她猛地捂住嘴,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席卷全身。这已经不是恶作剧能解释的了!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开了,赤裸裸地暴露在某种视线之下。每一个生活细节,最私密的空间,都被窥探着。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几乎是尖叫着把这行字打了出去。
回复延迟了几秒,光标缓慢地闪烁,仿佛对方在思考。
【想和你聊聊。】
【一个人,很孤单吧?】
【和我做朋友。】
这些文字冰冷而直接,带着一种非人的、程序化的诡异感。小孟吓得把手机扔回了茶几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她冲过去拔掉了手机的充电器,长按电源键,屏幕终于黑了下去。
她心跳如鼓,一夜没睡好,总觉得黑暗中有眼睛在看着自己。
第二天,她请了假,想把那部手机处理掉。她把它装回原来的盒子,打算拿去远一点的垃圾桶扔掉。但就在她出门前,鬼使神差地,她又按了一下电源键。
手机居然还有电!明明她拔掉电源后没有再充电!
屏幕亮起,没有出现那个黑色聊天界面,而是正常的待机桌面。她稍稍松了口气,心想也许昨晚真的是个奇怪的故障或者短暂的黑客入侵。
然而,当她乘电梯下楼时,那部手机又“滴”地响了一声。
在密闭的电梯空间里,这声音格外清晰。小孟吓得一哆嗦,盒子差点脱手。她不敢去看。
走到小区门口,手机又“滴”了一声。路过街角的便利店,“滴”。公交站台,“滴”。
它不再显示任何文字,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在不同的地点,发出那一声短促到极致的提示音。像是在……记录她的行程?或者说,在和她打着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招呼?
小孟要崩溃了。她不敢扔了,她害怕这手机无论扔到哪里,那种被窥视、被跟随的感觉都不会消失。她把它带回了家,锁进了抽屉最深处,用好几本书压住。
她以为这样就能隔绝它。
但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即将入睡时,又听到了那声“滴”。
声音……似乎是从枕头下面传来的?
她猛地掀开枕头——下面空空如也。那部手机明明被锁在客厅的抽屉里!
她惊恐地望向卧室门口,仿佛能看到那冰冷的黑色机器正隔着门板“注视”着她。
“滴。”
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像是在她耳边。
小孟彻底失控了。她冲下床,跑到客厅,发疯似的拉开抽屉,拿出那部手机,用尽全身力气把它往地上摔!
“啪!”手机后盖和电池被摔了出来,屏幕碎裂,零件散落一地。
世界终于清静了。
她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结束了,终于结束了。她把那些碎片扫起来,全部扔进了楼下的分类垃圾箱(可回收那一格),然后头也不回地逃回家。
接下来的几天,似乎真的恢复了平静。再也没有诡异的“滴”声,再也没有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文字。小孟慢慢放松下来,努力把那几天的经历当作一场噩梦。
大约一周后,公司有个项目需要加班,她忙到很晚才回家。地铁已经停运,她打了一辆网约车。
司机很沉默,车里放着音量很低的轻音乐。小孟疲惫地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城市夜景。
在一个红灯前,车子停下。旁边并排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窗贴着深色的膜。
小孟无意识地瞥了一眼那辆车的车窗。
车窗玻璃上,映出她疲惫的脸,和车内昏暗的光线。
还有……在她映像的肩后,另一张模糊的、惨白的脸。没有清晰的五官,像是一张没有完全加载出来的人像图片,或者一个被水泡过的面具。
小孟猛地扭过头看向自己车后座——空无一人。
她再猛地转回头去看那扇车窗。
那张模糊的白脸,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像是在调整角度,更好地“倚靠”在她的映像身后。
极度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甚至发不出声音。
绿灯亮了。旁边的黑色轿车率先驶出,很快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小孟颤抖着对司机说:“师、师傅……麻烦开快一点。”
司机应了一声,加快了车速。
小孟死死盯着车内的后视镜,后座空空荡荡。但她能感觉到,一种冰冷的、无形的“存在”,就盘踞在那里。不是实体,却比实体更令人窒息。
她终于明白了。
那部旧手机,根本不是一个通讯工具。它是一个“坐标”,一个“信标”,或者说……一个“鱼钩”。它用那种诡异的方式,将某个东西——那个自称“邻居”、渴望“交友”的未知存在——从它原本的维度“钓”了出来,并且,通过那种持续的、无处不在的“滴”声提示,将它牢牢地“锚定”在了她的身边。
摔碎手机,并没有赶走它。只是让它失去了凭依的“器”,从而变得更加无形,更加难以察觉,也更加……无处不在。
它不再需要屏幕和文字了。它已经来了。
它就是那个“邻居”。一个不属于任何物理意义上的公寓楼,而是存在于空间缝隙、视觉盲区、甚至感知边缘的“邻居”。
从此以后,小孟的生活彻底改变了。
她偶尔会用眼角余光瞥见一抹迅速消失的惨白。在深夜,她会听到隔壁房间传来极其细微的、像是有人轻轻走动的声音,但她知道隔壁根本没有住人。她放在桌上的小物件会轻微改变位置。有时她会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仿佛有人紧贴着她身后呼吸。
最可怕的是,那“滴”声并未完全消失。它变得极其偶尔,但总在她稍微放松警惕时响起。有时来自路边的音响,有时来自电视的杂音,有时甚至只是她耳鸣般的幻觉。
那声音在提醒她:它还在。这个“邻居”还在。它正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陪伴”着她,“看着”她,“知晓”着她的一切。
它还在耐心地、固执地等待着。
等待着一个更好的、“交流”的机会。
……
黄彤丹的故事结束了。她没有刻意渲染恐怖,只是用平静甚至有些冷淡的语调,叙述着朋友那令人窒息的遭遇。然而,正是这种冷静,反而加倍放大了故事内核的冰冷和绝望——一种被无形之物缠上,无法摆脱,永无宁日的恐怖。
烛火不知何时又矮了一截,光线愈发暗淡,将每个人的脸庞都隐藏在浓重的阴影之中,仿佛那个名为“邻居”的存在,也悄然潜入了这间客厅,正无声地坐在他们中间。
宫长志雄沉默片刻,缓缓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一部没有来处的手机,一个跨越界限的‘邻居’……科技之桥,有时连接的并非善意。感谢您的分享,黄彤丹小姐。”
他的目光移向剩下的三位女士。
“烛火虽黯,故事仍须继续。下一位,”他轻声问道,“谁来点亮这更深沉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