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彻底熄灭的瞬间,浓稠如墨的黑暗吞噬了整个“寂语之间”。那是一种近乎实质的黑暗,剥夺了所有视觉,只剩下此起彼伏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宫长志雄的声音在黑暗中平静地响起,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清晰却不起波澜:“故事已毕,夜亦深沉。诸位请便。”
没有挽留,没有寒暄,甚至没有对刚才那十几个骇人故事的只言片语的评论。他就这样下了逐客令。
短暂的沉默后,是椅子挪动的声音,有人摸索着站起来,低声的、带着些许恍惚的告别语在黑暗中零星星地响起。
“告辞……” “再会……” “谢谢……款待……”
声音里大多带着一丝未能完全从恐怖故事中抽离的颤音,以及急于离开这片绝对黑暗的迫切。脚步声迟疑地、试探性地朝着记忆中大门的方向移动。
林晚星没有立刻动。她站在原地,努力适应着黑暗,但收效甚微。她能感觉到身边的人一个个摸索着离开,空气中那份因故事而凝聚的紧张感正在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人走茶凉般的空寂。
她终于忍不住,朝着记忆中宫长志雄声音最后传来的方向,轻声问道:“宫先生……就这样让大家走了?”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不然呢?”宫长志雄的声音立刻回应了,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就站在她身边不远处,从未移动过,“故事讲完了,烛火熄灭了,自然该散了。”
“可是……”林晚星斟酌着词语,那些光怪陆离、细思极恐的故事细节还在她脑中盘旋,“那些故事……它们……我是说,讲述它们,聆听它们……不会有什么……‘影响’吗?”她想起了《循墨规》的规则,《照影闇》的镜像,《跗影》的侵蚀……这些似乎都不是简单的“故事”。
黑暗中,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像是夜风吹过窗棂的缝隙。
“林小姐认为,会有什么‘影响’?”宫长志雄的反问带着一丝玩味,“故事只是故事。它们存在于讲述的那一刻,也消散于聆听的下一刻。就像这烛火,燃烧时照亮一切,熄灭后……便只是虚无。”
他的话音落下,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极远处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是大门被最后离开的人轻轻带上的声音。
整个别墅彻底陷入了死寂。现在,这里似乎只剩下她和宫长志雄,以及弥漫在空气中、无数故事残留的冰冷气息。
“但‘寂语之间’……”林晚星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感觉有些冷,“这里似乎……不太一样。”她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仿佛那些被讲述的恐怖并非完全虚幻,而是有一丝冰冷的余烬,沉淀在了这片黑暗里。
“每一条河流,都会带走一些东西,也会沉淀下一些东西。”宫长志雄的声音飘忽了些,像是在漫步,“故事也是如此。它们流过这里,留下了它们独有的‘气息’……但这气息,于各位而言,出了这个门,便与寻常夜风无异了。”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近了些,仿佛就站在林晚星面前。
“林小姐是在担心自己,还是……在担心其他人?”
林晚星一时语塞。她确实有一瞬间想到了那些讲述者,尤其是最后几位,他们的故事似乎格外沉重。但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
“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刚刚经历了那么多……情绪还没平复,就这样各自消失在黑夜里……”她最终这样说道,这确实也是她感觉不适的一部分原因。那些故事的阴影,似乎需要一点光线和人群来冲淡,而不是立刻投入更深的、孤独的夜。
“黑夜是最好的容器,也能消化最浓烈的情绪。”宫长志雄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独自面对黑暗,有时比在人群中分享光明,更能看清某些东西的本质。更何况……”
他的话音未落,林晚星忽然感觉到一束微弱的光源在远处亮起——似乎是手机屏幕的光,摇晃着,正朝着大门的方向移动。大概是某位刚刚离开的客人,在用手机照明下楼。那点微光很快也消失在门廊方向,再次被黑暗吞没。
宫长志雄似乎也注意到了那点光,但他并未在意,继续说完:“……更何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夜路要走。能否平安到家,看的是他们自己来时的路,而非今夜听到的故事。”
这话语带着一种冰冷的哲理,让林晚星微微蹙眉,却也无法反驳。
“走吧,林小姐。”宫长志雄的声音里送客的意味已十分明显,“夜安。”
林晚星知道不能再停留了。她轻轻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种种异样感,也朝着大门的方向摸索而去。
“夜安,宫先生。”
她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客厅里回响,慢慢远去。推开沉重的门扉时,外面清冷的、带着草木气息的夜风涌入,稍稍驱散了屋内那令人窒息的、混合了烛蜡和无数故事尘埃的诡异气息。
她没有回头。
身后,“寂语之间”彻底沉入寂静与黑暗之中,仿佛一头餍足后蛰伏的巨兽,等待着下一次故事的盛宴。
宫长志雄独自立于无边黑暗里,无声无息。只有极远处,或许是他指尖,或许只是幻觉,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火星,闪烁了一下,旋即湮灭。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