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台老旧电视屏幕上的雪花点依旧在疯狂跳动，“滋滋”的噪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人的耳膜。

“由、由雾……”荟菜的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整个人都要钻进被炉桌子底下，“你……你不是说拔掉插头了吗？”

由雾的脸色在闪烁的屏幕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但她努力保持着镇定。“我确实拔了。”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绕过被炉，走向电视角落。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发出非法光亮的屏幕，脚步谨慎。

宜许也站了起来，脸上不再是纯粹的兴奋，而是混合了紧张和强烈的好奇。她跟在由雾身后，低声说：“小心点。”

两人走近电视。那台厚重的、有着木质外壳的老式机器，此刻像一个沉默又躁动的怪物，散发着异常的能量。由雾蹲下身，看向电视背后——

电源插头确实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远离墙上的插座。

“看吧，”由雾指着那截断开的线，“是拔掉的。”

就在这时，“啪”的一声轻响，屏幕猛地黑了下去，雪花点和噪音瞬间消失无踪。房间重新被台灯的昏黄光线和窗外的雨声主宰，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集体的幻觉。

然而，空气中残留的那份冰冷的电磁味，和三人加速的心跳，都证明那并非幻觉。

“是……是巧合吧？电压不稳之类的？”荟菜从桌子边缘露出眼睛，充满希望地问。

“拔了插头的电视，可不会因为电压不稳而亮起来。”宜许摇了摇头，她非但没有害怕，反而显得更加兴致勃勃，“看来，由雾家的‘居民’们，对我们今晚的活动很感兴趣呢。”她环顾着这间偌大的客厅，目光扫过那些被阴影笼罩的角落，仿佛在向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致意。

由雾默默走回座位，深吸了一口气：“也许吧。这房子……有时候是会发生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情。”她顿了顿，“还要继续吗？”

“当然要！”宜许立刻回答，她似乎已经完全从刚才的插曲中恢复过来，甚至更加亢奋，“气氛越来越好了！下一个轮到谁了？”她的目光投向还缩在被炉里的荟菜。

荟菜疯狂摇头，声音发颤：“我不要！我……我害怕！刚才那个肯定是个警告！”

“哪有那么夸张，”宜许坐到她身边，搂住她的肩膀，半鼓励半强迫地说，“就是因为害怕才更要讲啊！把恐惧说出来，说不定就化解了呢？而且，规则就是规则嘛，每人一个，公平合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宜许的笑容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快点啦，荟菜。难道你搜集的那些故事，只是用来自己吓自己的吗？”

荟菜犹豫了很久，看了看由雾，又看了看宜许期待（甚至有点威胁）的眼神，最后终于极其缓慢地从被炉里坐直了身体。她紧紧抱着软垫，像是抱着一个盾牌。

“好、好吧……”她的声音细若蚊蝇，“我讲一个……但是你们不准笑我，也不准突然吓我！”

“保证不会。”由雾温和地说。 “快讲快讲！”宜许催促道。

荟菜又深吸了几口气，仿佛在积蓄勇气。她调整了一下台灯，让光线更多地照着自己，似乎这样能更有安全感。然后，她用一种刻意压低的、带着轻微颤抖的声音开始了讲述。

这个故事……是我从我国中时的一位学姐那里听来的。她说，这是她哥哥的大学同学亲身经历的事情，绝对真实。那个哥哥的同学，我们暂时叫他A君吧。

A君当时是东京一所大学的学生，为了节省开支，租住在一栋有点年头的公寓楼里。那栋楼不算很高，大概有八层，他住在七楼。楼里没有电梯，只有楼梯，楼道里的灯光总是很昏暗，声控开关也不太灵敏，有时候需要用力跺脚才会亮，有时候亮个十几秒就又灭了。

A君是个打工狂人，经常在便利店做夜班，回到公寓时基本都是深夜，甚至凌晨。

事情发生在他入住后大概两个月左右。那天晚上他打工特别累，回到公寓楼下时，看了一眼手表，已经快凌晨两点了。整栋楼静悄悄的，几乎所有的窗户都是黑的。

他像往常一样，推开沉重的公寓楼大门，走进楼梯间。声控灯应声亮起，发出昏黄的光，勉强照亮通往上一层的楼梯。他叹了口气，开始爬楼。

一边爬，一边在心里默数着楼层。“一楼……二楼……三楼……”

因为很累，他爬得比平时慢一些，脚步声在寂静的楼梯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响亮。声控灯在他经过后，便依次熄灭，他仿佛被一段段短暂的光明送上楼，而身后则不断被黑暗吞噬。

“……四楼……五楼……六楼……”

终于，他踏上了第七层的楼梯平台。只要再上半层楼梯，拐个弯，就是通往七楼走廊的门了。他习惯性地抬头，准备一鼓作气走完最后几级台阶。

就在这时，他愣住了。

灯光（不知是这一层的声控灯坏了，还是他没弄出足够声音）没有亮起。但在上方本该是墙壁和通往七楼门的地方，借着从楼下漫反射上来的一点微弱光线，他看到的却不是熟悉的景象。

那里……似乎还有一段向上的楼梯。

A君以为自己太累了，眼花了。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又跺了跺脚。楼梯间的声控灯闪烁了几下，亮了起来。

光线照亮了上方。

没错。在通往七楼的门那个位置，原本应该是终点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段继续往上的、灰扑扑的水泥楼梯。楼梯通往更上方的一个平台，平台那里，似乎还有一扇门。

A君彻底懵了。他在这栋楼里住了两个月，每天上下楼，无比清楚地知道，这栋楼只有八层。他自己就住在七楼，八楼是顶楼，住着什么人他也大概有印象。这楼梯绝对不应该继续向上延伸了。

他心里有点发毛，但更多的是困惑。难道是最近重新装修了？加了阁楼？但完全没听说啊。而且这楼梯看起来非常旧，水泥边缘甚至有些破损，绝不像是新修的。

他犹豫了一下，好奇心（或者说一种莫名的吸引力）战胜了不安。他想着，就上去看一眼，看看那扇门后面到底是什么。

于是，他迈步走上了那段本不该存在的楼梯。

楼梯踩上去的感觉和下面的没什么不同，只是灰尘似乎多了点，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陈旧的气味，像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他走上那个小平台。平台很小，面前就是一扇普通的木质房门，漆成暗红色，但油漆已经有些剥落，门上没有门牌号，也没有猫眼。

A君站在门前，心脏莫名地开始加速跳动。他伸出手，想要敲门，但又觉得深更半夜敲一扇陌生的门很不礼貌。万一里面住着人呢？他试着轻轻推了一下门。

门，竟然没有锁，“吱呀”一声，被他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更浓的、难以形容的气味从门缝里飘了出来——那是灰尘、陈旧木材、还有一种淡淡的、类似线香燃烧过后又混合了某种无法名状的甜腻气味，非常怪异。

从门缝看进去，里面一片漆黑，但隐约能感觉到是一个狭窄的空间，像是走廊或者玄关。

A君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他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直觉告诉他应该立刻离开。但就在他准备后退，把门带上的时候——

“啪嗒。”

一声轻微的、清晰的响声从里面的黑暗中传来。

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或者……是光脚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

A君全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里面有人？

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屏住呼吸，透过门缝死死地盯着里面的黑暗。

黑暗中，没有任何光线，也没有任何声音再传来。但那片浓稠的黑暗，此刻却仿佛有了生命，正在无声地回望着他。

几秒钟的死寂，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突然！

一只眼睛猛地贴到了门缝上！

那只眼睛布满血丝，瞳孔极大，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恐和疯狂，正直勾勾地透过门缝盯着他！

A君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猛地向后踉跄，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他连滚带爬地冲下那段多出来的楼梯，疯狂地跑向七楼的门，一把推开，冲进走廊，头也不回地狂奔回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甩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气，全身都被冷汗湿透了。

那一夜他根本没敢合眼，那只疯狂的眼睛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第二天天亮后，壮着胆子，他叫上了同楼层的另一个邻居，一起再去楼梯间查看。

阳光从楼梯间的窗户照射进来，一切都显得正常无比。他小心翼翼地走上七楼半的平台——

哪里还有什么继续向上的楼梯？

面前就是一堵结实的、有些脏污的墙壁。墙上贴着公寓管理方很久以前的通知，墙角挂着蜘蛛网。那扇暗红色的、剥落的门，那段灰扑扑的楼梯，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邻居用看怪人的眼神看着他，认为他要么是没睡醒，要么就是工作太累出现了幻觉。

A君自己也怀疑起来。但那只眼睛带来的恐惧是如此真实和强烈。

他不死心，跑去问公寓的管理员，询问这栋楼是否有一个通往阁楼或者额外楼层的楼梯。

管理员很肯定地告诉他：“这栋楼从建成起就是八层，从来没有过什么额外的楼梯或阁楼。您是不是记错了？”

A君甚至去查了建筑图纸，结果当然也是一样的——八层，封顶。

那个“不存在的楼层”和门后的眼睛，成了一个无解的谜团。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

从那天起，A君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他总是在爬那段多出来的楼梯，站在那扇暗红色的门前。有时，门会自己打开，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有时，他会听到门后传来细微的哭泣声或刮擦声。而每次梦的结尾，那只疯狂的眼睛都会出现。

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偶尔在深夜回家爬楼梯时，会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寒意，总觉得在上一层楼的阴影里，或者在自己身后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在窥视他。他甚至有一次隐约听到了极轻微的、从上方的楼梯传来的脚步声，但他抬头看去，却只有空荡荡的楼梯和墙壁。

他变得神经衰弱，不敢再在深夜回家，最后甚至不得不提前退租，搬离了那栋公寓。

（荟菜的讲述到此暂时停顿）

荟菜讲完后，自己已经吓得脸色发白，使劲喝着饮料压惊。

“后来呢？那个A君搬走后就没事了吗？”宜许追问，她似乎完全被故事吸引了。

“学姐说，他搬走后，那些怪梦就慢慢少了。但他始终无法忘记那只眼睛。”荟菜小声说，“他说，那只眼睛里的情绪……不像是恶意，更像是一种极致的、被困住的痛苦和绝望……仿佛那个‘东西’也想离开那个‘不存在的楼层’。”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但风声听起来更清晰了，像呜咽一般掠过屋檐。

由雾若有所思地开口：“这种‘多余楼梯’或者‘不存在的房间’的怪谈，确实很经典。像是空间本身出现了错乱，或者……打开了什么不该打开的东西。”

“是啊，”宜许点头，“尤其是那只眼睛……和由雾你故事里那个‘隙间の女’有点像，但又不一样。一个是从缝隙里往外看，一个是从不该存在的门里往外看……都够吓人的。”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闷的、似乎来自头顶上方的响声，打断了她们的讨论。

三个女孩同时一惊，猛地抬头望向天花板。

声音来自楼上……由雾卧室的方向？

“是……是风把什么东西吹倒了吗？”荟菜颤抖着问。

由雾皱起了眉，侧耳倾听：“不像……那声音……”

话音未落——

“咚……咚……”

又是两声！更加清晰！那声音缓慢而沉重，不像是物体坠落，反而更像是……有什么体积不小的东西，在地板上……跳跃？

一下，又一下。

在这深夜的雨声中，在这座传说纷纭的老宅里，这声音显得无比突兀和骇人。

楼上，由雾的卧室里，应该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