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方那缓慢而沉重的“咚……咚……”声,如同擂鼓般敲击在三个女孩的心上。它持续了几下,然后,毫无征兆地,又戛然而止。
楼梯间的寂静瞬间回归,只剩下窗外未曾停歇的风雨声,反而更衬得那短暂的异响惊心动魄。
“上、上面……”荟菜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指紧紧攥着由雾的衣袖,“由雾,你的房间……有东西?”
由雾的脸色也比之前更白了些。她仰着头,目光紧紧锁定天花板,仿佛能穿透木板,看清上面的情形。“我上去看看。”她说着,就要站起身。作为宅子的临时主人,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去确认。
“别!”荟菜死死拉住她,“不要上去!万一……万一真的有什么……”
“说不定是窗户没关好,风把衣架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吹倒了。”由雾试图让自己听起来冷静,但声音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不去看看,我们会一直自己吓自己。”
“我跟你一起去。”宜许突然开口。她的脸上非但没有恐惧,反而燃烧着一种近乎灼热的探究欲,刚才的怪谈和接连的异常似乎彻底点燃了她的好奇心。“两个人有个照应。荟菜,你留在这里,帮我们……嗯……望风?”她试图开个玩笑,但效果甚微。
荟菜猛摇头:“我不要一个人待着!”
“那就一起去。”由雾当机立断。让荟菜独自留在下面,恐怕会把她吓坏。
三人互相看了看,最终达成共识。由雾从厨房拿出一把沉重的金属扳手(这让她稍微安心了一点),宜许则抓起了那盏古旧的陶瓷台灯作为照明和可能的武器,虽然光线摇曳不定。荟菜紧紧跟在她们身后,几乎要贴在由雾背上。
她们小心翼翼地走出客厅,来到黑暗的走廊。台灯的光晕只能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两侧的房门在光影下仿佛一张张沉默的、窥视的巨口。老旧的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呻吟,每一声都让她们的心脏缩紧。
一步一步,她们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楼梯似乎比平时更长,更陡。由雾打头,宜许举着灯紧随其后,荟菜断后,几乎闭着眼睛,只敢盯着前面两人的后背。
终于,她们来到了二楼的走廊。这里比楼下更暗,空气也更冷一些,弥漫着淡淡的旧木头和尘埃的味道。由雾的卧室在走廊的尽头。
走廊两边的房间都紧闭着门。由雾示意大家停下,侧耳倾听。
一片死寂。只有她们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风雨的背景音。
由雾深吸一口气,握着扳手,慢慢走向自己的卧室门口。宜许举高台灯,光线颤抖着照亮那扇熟悉的拉门。
门紧闭着,和她们离开时一样。
由雾伸出手,轻轻放在门板上,感受了一下——没有震动,没有声音从里面传来。她对宜使了个眼色,宜许点头,将台灯的光对准门口。
由雾猛地拉开了门!
“唰——”
门滑开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台灯光线瞬间涌入房间,驱散了门口的黑暗。
房间里……空无一人。
一切如常。床铺整齐,书桌干净,窗户关得好好的,只有雨水不断划过的痕迹。没有任何东西倒地,没有任何异常活动的迹象。
三人站在门口,紧张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甚至连衣柜的缝隙和床底都没有放过。
什么都没有。
“看吧……我就说是风声或者别的什么……”由雾松了口气,肩膀微微放松下来,但眉头依然微蹙。那声音如此真实,不像幻听。
“可是,那声音明明……”荟菜小声嘟囔,不敢完全走进房间。
宜许却举着台灯,仔细地检查着地板,尤其是声音传来的大概位置。“声音很沉,像是有什么有分量的东西在跳……”她蹲下身,用手指摸了摸榻榻米,“这里没什么痕迹。”
检查一无所获。房间正常得让人不安。
“也许真是我们太紧张,听错了?”由雾不确定地说。
“连续听错?还加上电视自己亮起来?”宜许站起身,拍了拍手,脸上非但没有失望,反而更加兴致盎然,“看来这栋房子比我们想象的还有趣。好了,危机解除,我们下去吧!该轮到我讲了!”
回到楼下客厅,重新围坐在被炉旁,气氛却和之前有些不同了。无形的紧张感并未完全消散,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正在这栋老宅的阴影里无声地流动着。台灯的光晕似乎也变得比之前更微弱,更局促。
荟菜依旧紧张地四处张望,尤其是天花板的方向。由雾则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只有宜许,似乎完全不受影响,甚至更加兴奋。她盘腿坐好,眼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好了好了,刚才的小插曲正好预热完毕!”她搓了搓手,“那么,接下来,就由我,木子宜许,来为大家带来今晚的压轴怪谈!”
她清了清嗓子,故意用一种神秘莫测的语气开始讲述。
我要说的这个故事,发生在我母亲老家那边的一个小镇子,时间大概是在十多年前。主角是我母亲一位远房表姐的女儿,算是我的一个表姐,叫她B子吧。
B子那时刚上高中,家里老人去世了,留下了一面很古老的落地镜。那种镜子你们应该在一些老电影里见过,木制的边框,雕刻着复杂但有些磨损的花纹,镜面因为年代久远,带着一点水银波动的模糊感,照出来的人影总觉得有点失真,带着淡淡的青灰色。
这面镜子原本放在老宅的储藏室里,蒙着布,没人用。老人去世后,家里人清理遗物,B子的母亲觉得这镜子虽然旧,但做工很好,扔了可惜,就把它搬回了自己家,放在了B子的房间里。
B子一开始不太乐意,觉得一面老镜子放在房间里有点瘆人,尤其是晚上,总觉得镜子里照出的房间比真实的更暗,更深。但时间久了,她也就慢慢习惯了。
怪事开始于一个普通的晚上。
B子学习到很晚,准备睡觉前,她像往常一样走到镜子前梳理头发。就在她抬头看向镜子的那一瞬间,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在她自己的影像身后——那个映照出的房间的角落里——好像有一个人影,非常模糊,一闪而过。
她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向自己房间的真实角落。
空的。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把椅子和一个书包。
她以为是自己学习太累,眼花了,自嘲地笑了笑,没再多想。
但几天后,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这次她看得稍微清楚了一点——那似乎是一个穿着深色旧式和服的人影,非常矮小,佝偻着背,就站在镜中影像的身后,一动不动。但当她猛地转头时,现实中的那个位置依然空无一物。
这次B子真的感到害怕了。她告诉父母,父母却认为她是学习压力大,出现了幻觉,或者只是想换掉那面旧镜子找的借口,并没有太在意。
B子没办法,只好尽量不去看那面镜子,尤其是晚上。她用一块旧床单把它盖了起来。
盖起来之后,似乎平静了一段时间。
直到一个月后的某个满月之夜。月光非常亮,即使拉着窗帘,房间里也有朦朦胧胧的光线。B子半夜被尿意憋醒,迷迷糊糊地起身想去厕所。
经过那面被床单盖住的镜子时,她鬼使神差地停下了脚步。
一种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好奇心攫住了她。她想看看,盖着布的镜子,在月光下会是什么样子。
她伸出手,捏住了床单的一角,慢慢地……慢慢地……将其掀开了一部分。
清冷的月光流淌在古老的镜面上,那模糊的玻璃仿佛被激活了,泛着幽幽的、非自然的光泽。
B子屏住呼吸,看向镜中。
镜子照出了她身后月光朦胧的房间,桌椅家具的轮廓依稀可见。
然后,她看到了。
在她影像的身后,不再是空无一物。
那个穿着深色旧式和服的佝偻人影,就清晰地站在哪里!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那似乎是一个极其衰老的老妇人,头发稀疏灰白,脸上皱纹堆积,看不清楚五官,但能感觉到一种冰冷的、毫无生气的凝视。她一动不动,就像镜子里一件固定的、可怕的家具。
B子吓得几乎心脏停跳,她想要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逃跑,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更恐怖的是,镜中的那个老妇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
她极其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张模糊而衰老的脸,正对着镜外的B子。
然后,她的嘴角,在无数皱纹的包围中,极其缓慢地……向上咧开了一个极端诡异的、非人的笑容。
就在这时,B子终于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将床单彻底扯回盖住镜子,连滚爬爬地冲出了房间。
第二天,无论她如何哭求,她的父亲终于相信了这不是恶作剧或幻觉。他亲自将那面镜子从B子房间搬了出来,准备处理掉。
在搬动镜子的过程中,或许是震动,或许是别的原因,蒙着镜子的床单滑落了一角。
B子的父亲无意中瞥了一眼镜面。
他后来描述说,就在那一瞬间,他并没有看到什么老妇人,但他看到镜子里映照出的自家走廊,颜色变得极其怪异,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令人作呕的昏黄色,而且走廊的尽头,似乎变得无限延长,深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完全不是他家本来的样子。他甚至感觉有一股冰冷的、带着陈腐气息的风,从镜面里吹拂出来。
他吓得寒毛直竖,再也不敢保留这邪门的镜子。他不敢随意打碎它(民间传说随意打碎镜子会带来厄运,尤其是这种古镜),最后只好开车将它运到很远的一处深山神社,请求神主处理。
神主看到镜子后,脸色大变。他说这面镜子“映り込みが悪い”(照りこみ が わるい - 映照的东西不祥),里面已经“住”进了东西。那不是普通的幽灵,更像是一种长期依附于古老器物、通过“映照”来存在的“寂”(さびしい - 寂寞)或“怨”(うらみ - 怨恨)之念。它通过被观看而逐渐清晰,最终甚至会尝试将观看者拉入它所映照出的那个扭曲、冰冷的世界。
神主在神社里举行了隆重的仪式,将镜子封印后深埋了。
B子一家后来倒是没再发生什么怪事。但B子从此患上了严重的恐镜症,很长一段时间里,不敢看任何能清晰映出人影的玻璃、水面甚至光滑的地板。
(宜许的讲述结束)
宜许讲完了故事,满意地看着两位听众惊恐的表情。
“就是这样。所以啊,”她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环顾四周,目光尤其在那台老电视的黑屏和客厅里一些可能反光的表面上流转,“有时候,最好不要过于仔细地去看那些反光的东西……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除了你自己,里面还会映出什么。”
她的话音刚落。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碎裂声,不知从房子的哪个角落传来。
像是……玻璃或者瓷器,出现了一道裂痕。
三个女孩瞬间僵住,目光惊恐地交汇。
这一次,声音似乎来自……走廊的方向?
是与川崎祖母故事里那个被封锁的储藏室有关?还是与宜许刚刚讲述的镜子怪谈产生了某种诡异的呼应?
屋外的风更急了,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变得密集,如同无数手指在焦急地叩击。
这座雨夜中的古宅,仿佛真的开始对她们的故事,做出了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