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㭴先生离开客厅去取毯子,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逐渐远去。客厅里只剩下七个女孩,以及壁炉燃烧的噼啪声和窗外未曾停歇的雨声。空气中弥漫着红茶残留的香气、毛毯的羊毛味,以及一种无形无质却愈发浓重的紧绷感。
宫㭴先生刚才的故事,像一层冰冷的纱,笼罩了这间温暖华丽的客厅。“镜中之囚”、“锁着的房间”、“被黑布覆盖的镜子”——这些词语在每个人脑海中盘旋,让她们不由自主地想象着二楼那些紧闭的房门后可能隐藏的景象。
“他……他一定是故意吓我们的!”井崎荟菜打破沉默,声音发虚,试图用否定来驱散恐惧,“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吃人的镜子嘛!”
美乃理紧紧抓着她,小声道:“可是……可是凉子姐姐的人偶也很可怕啊……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这房子确实有点怪怪的。”枫花抱着手臂,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客厅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你们没觉得吗?太干净了,太安静了,就像……没人真正在这里生活过一样。”
澪月轻轻点头,表示同意枫花的观察。她的目光再次落向博古架上的青蛙木雕,眉头微蹙:“还有那个……宫㭴先生说那是守护符。但什么样的守护符,会让人感到……不安呢?”她找不到更合适的词。
木子宜许的好奇心显然压倒了恐惧,她兴奋地压低声音:“说不定这整栋别墅就是一个更大的怪谈!宫㭴先生看起来知道很多事情的样子。你们说,他会不会就是那个失踪的收藏家变的?或者……他其实是被镜子里的东西……”
“宜许!”高桥和子出声打断,语气带着一丝责备,但也掩不住一丝寒意,“不要胡乱猜测。宫㭴先生好心收留我们,我们应该感激。”尽管这么说,她的脸色也并不轻松。作为组织者,她感到责任重大,必须保持冷静,但接连不断的诡异事件和刚刚听闻的别墅秘闻,让她的神经也绷到了极限。
川崎由雾一直沉默着。她摩挲着手中温暖的茶杯,忽然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或许……正是因为身处这样的地方,听到这样的故事,才更适合讲述吧。”
所有人都看向她。
由雾抬起头,她的眼神沉稳,却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恐惧不会因为躲避而消失。有时候,直面它,反而能看清一些东西。”她顿了顿,“在老宅的时候,我讲述了‘隙间的女’,但那并非全部。有些更深层的东西,与我家族有关,我一直……不愿轻易提起。”
她的目光扫过同伴们,最后停留在跳跃的炉火上,仿佛能从火焰中看到过去的幻影。
“既然宫㭴先生分享了他的房子的故事,”由雾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回忆的凝重,“那么,我也来说一个吧。一个关于‘界限’,关于‘越界者’的古老告诫。它的名字是——”。
“这个故事,是我已故的祖母在我很小时候告诉我的。它并非发生在我们家,而是发生在我们家族古老故乡的一个偏远山村,那里世代流传着关于‘边界’的严格禁忌。”
“山村被浓密的森林和深邃的溪谷环绕,村民们的生活与自然紧密相连,也因此恪守着许多古老的规矩。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切勿在日落后,靠近或穿越村庄西北方向的那片被称为‘惑い森’(迷途之森)的古老林地边缘,尤其是那片区域里那些看似普通、却被称为‘戸境石’(边界石)的界碑。”
“那些界石据说是很久以前的先民立下的,标记着人界与‘彼世’的模糊界限。平日里,它们只是些长满青苔的普通石头,但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比如日暮交替、月隐之时、或者浓雾弥漫的夜晚——界限会变得模糊不清。”
“而守护(或者说,警示)着这条界限的,就是‘戸境の瞽女’。”
“瞽女,顾名思义,是一位盲眼的女性。传说她并非生而目盲,而是在很久以前,因窥视了不该看的‘彼世’之景而受到了诅咒,失去了双眼。从此,她徘徊在‘惑い森’的边缘,依靠其他 senses 感知着界限的波动。”
“她形容枯槁,衣衫褴褛,永远佝偻着背,手持一根光滑的竹杖,用来探路。她的眼睛部位只有两个深陷的、布满褶皱的黑洞。她从不主动进入村庄,也从不伤害遵守界限的人。相反,她会用一种极其哀伤、嘶哑的嗓音,反复吟唱着古老的告诫歌谣,提醒人们不要越界。”
“歌谣的大意是:‘此岸之土,彼岸之风;石乃界,雾乃门;目不见者方可感,心不敬者永沉沦……’”
“然而,总有人会因为各种原因——好奇心、绝望、贪婪、或者纯粹的偶然——在禁忌的时间靠近甚至试图穿越边界。”
“而当有人越界时,瞽女就会出现。她不会阻止,也不会追赶。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越界者的方向,用她那空洞的眼窝‘凝视’着。然后,她会开始敲击手中的竹杖,并非在地上,而是轻轻地、有节奏地敲打在那些冰冷的‘戸境石’上。”
“咚……咚……咚……声音沉闷而诡异,并不响亮,却能清晰地传入越界者的耳中,仿佛直接敲在他们的心脏上。”
“接着,可怕的事情就会发生。”
“越界者会发现自己陷入浓雾之中,周围的景象变得扭曲怪异,熟悉的路消失不见。无论他们朝着哪个方向走,最终都会回到原地,回到瞽女所在的地方。她依旧站在那里,敲击着界石,空洞的眼窝‘凝视’着他们。”
“恐慌会逐渐吞噬越界者。他们开始奔跑、哭喊、求救,但一切都是徒劳。雾气越来越浓,瞽女的竹杖声如影随形。最终,越界者会筋疲力尽地倒下,他们的视觉会开始逐渐模糊、扭曲,仿佛被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挡住。 colors 褪去, shapes 融化,世界变成一片混沌的光影——他们在经历瞽女曾经经历过的诅咒,正在失去‘看见’现世的能力。”
“而与此同时,他们开始‘看见’其他东西——一些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模糊扭曲的阴影、无法理解的轮廓、以及隐藏在浓雾深处的、令人疯狂的景象……那是‘彼世’的碎片,对于凡人来说,是无法承受的恐怖。”
“当黎明最终到来,雾气散去,人们有时会在边界石附近发现那些越界者。他们要么已经彻底疯狂,胡言乱语,抓挠着自己的眼睛,试图挖掉那‘看到过不该看之物’的器官;要么就变得和瞽女一样,双目失去了所有神采,彻底瞎了,只是蜷缩在那里,反复喃喃着瞽女的那首歌谣,成为了边界新的警示的一部分。”
“而那位瞽女,则不知所踪,直到下一次界限模糊时,她又会出现在某块界石旁,哀伤地吟唱,敲击竹杖。”
由雾讲述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没有过多的渲染,却因此更显真实和沉重。她仿佛不是在讲一个虚构的怪谈,而是在复述一段家族传承的、带着血泪教训的古老记忆。
“祖母说,我们川崎家的一位远祖,就曾险些成为‘戸境の瞽女’的警示。他因为追赶一只受伤的鹿,在日落时误入了迷途之森的边缘,听到了那竹杖敲击界石的声音。幸亏他及时想起了古老的训诫,立刻伏倒在地,紧闭双眼,心中反复诵念家族的姓氏和来处,直到太阳完全升起才敢动弹。即便如此,他回家后也大病了一场,之后的一个月里,视力都极其模糊,总说眼角余光里能看到晃动的、人形的灰影。”
“从此,‘敬畏界限’就成了我们家族一条不成文的铁律。”由雾缓缓吐出一口气,结束了讲述。
客厅里一片死寂。
这个故事与之前宜许讲的现代怪谈不同,带着一种更加古老、更加原始、近乎于法则般的恐怖。它不是某个具体鬼魂的复仇,而是对一种不可见、不可触犯的宇宙规则的违背所带来的、无可挽回的后果。
“界限……”澪月喃喃道,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户,窗外是漆黑的、雨声淅沥的山林,“那座森林……我们刚才跑过来的地方……算不算是‘界限’?”
这句话让所有人打了个寒颤。他们刚刚就从那片充满未知恐怖的山林中逃出来!那模仿人声的呼唤、湿漉漉的拖行声、溪边爬行的黑影……难道他们无意中已经越过了某个不该越过的“界限”?
“不、不会的!”荟菜声音发颤,“我们只是迷路了而已!对不对,和子学姐?”
高桥和子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山林中的经历显然超出了普通迷路的范畴。
就在这时,通往二楼的楼梯方向,隐约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像是某种硬物轻轻碰触木质表面的声音。
“咚……”
声音非常轻,几乎被雨声和炉火声掩盖。
但女孩们刚刚听完关于竹杖敲击界石的故事,神经正高度敏感,几乎同时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声响。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呼吸骤然停滞,惊恐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昏暗的楼梯口。
一片死寂。
几秒钟后,那声音又响了一下。
“咚……”
比刚才似乎稍微清晰了一点点。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二楼,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