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如同无数细密的针尖,疯狂地抽打在木子宜许的脸上、身上,瞬间浸透了她单薄的、早已被刮破的衣衫。刺骨的寒意钻心蚀骨,却远不及她内心万分之一的冰冷与恐惧。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剧痛——摔落的撞击、被管道刮破的伤口——都在疯狂地刺激着她的神经,提醒着她刚刚从那何等恐怖的深渊中逃脱。
不,不是逃脱。
是……被放过?被那无法理解的存在,像猫戏弄耗子一样,暂时推出了巢穴?
这个念头让她几乎崩溃。
她不敢回头。哪怕一眼都不敢。那栋在暴雨中依旧散发着温暖光晕的别墅,在她感知中已然化作一头匍匐在黑暗山间的、散发着无尽恶意的庞大巨兽,那每一扇亮灯的窗户,都是一只冷漠注视着她狼狈逃亡的复眼。
跑!必须跑!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山!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疼痛和恐惧。宜许爆发出从未有过的力量,手脚并用地在湿滑泥泞、遍布碎石和树根的山坡上连滚带爬。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荆棘和树枝撕扯着她的皮肤和头发,但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是拼命地向下、向下、再向下!
脑海中不断闪回着最后那地狱般的景象:由雾、荟菜、和子学姐的无声消散;美乃理被推入那团蠕动的、由淤泥和怪虫组成的聚合体;枫花转身迎向异化的宫㭴志雄时那决然的疯狂;还有澪月……澪月最后那串古怪的音节和随之而来的、几乎撕裂空间的震荡……
九个女孩。转眼之间,就只剩下她一个。
“呃啊啊啊——!”她发出不知是哭泣还是嘶吼的声音,眼泪混合着雨水和血水肆意横流。
脚下的路根本看不清,她几乎是凭着感觉和重力在向下冲跌。好几次她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泥水里,又立刻挣扎着爬起来,继续没命地狂奔。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剧烈抽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不知道跑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她的体力迅速耗尽,脚步越来越踉跄,意识因为寒冷、疼痛和极度的精神冲击而开始模糊。
就在她几乎要再次摔倒,彻底被这片黑暗暴雨山林吞噬的时候——
脚下猛地一空!
“哇啊!”她惊呼一声,整个人失去平衡,沿着一个陡峭的、长满湿滑苔藓的土坡急速滑落!泥水、碎石和断枝跟着她一起翻滚而下!
砰!
她重重地摔在一片相对平坦的、积满了雨水的地面上,溅起大片水花。剧烈的撞击让她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
她趴在冰冷的泥水里,剧烈地咳嗽着,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架了一样。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涌上心头。完了……她逃不掉了……那个东西……它不会放过……
然而,几秒钟过去,预想中的追击并没有到来。
只有暴雨无情敲打树叶和地面的哗哗声,以及她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和喘息。
她艰难地抬起头,抹开糊住眼睛的雨水和泥浆,茫然地四处张望。
这里……是哪里?
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光芒,她勉强看清了周围。这里似乎是一小片林间洼地,地势较为平坦。而她的正前方,赫然矗立着几个巨大的、在雨中显得黑黢黢的、方方正正的轮廓……
是……帐篷?!
她们之前搭的帐篷?!
她竟然……在慌不择路的逃亡中,误打误撞地跑回了之前的露营地?!
巨大的、荒谬的、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间点燃了她几乎冻僵的心脏!虽然帐篷挡不住那别墅里的恐怖,但至少……至少这里熟悉!至少这里暂时没有那个宫㭴志雄和那只可怕的青蛙木雕!
她连滚带爬地扑向最近的一个帐篷——那是她和由雾、荟菜共用的帐篷。帐篷门帘的拉链还开着一条缝,仿佛主人刚刚离开。
她颤抖着手,几乎是撕扯着钻了进去!
帐篷内部狭小、潮湿,充满了雨水和泥土的气息,她们之前仓皇逃跑时踢翻的物品散落一地。但此刻,这个小小的、摇摇欲坠的空间,却成了她唯一能感受到的、相对安全的避难所!
她猛地拉上拉链,将自己彻底封闭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然后蜷缩在冰冷的睡袋上,抱着膝盖,整个人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这个念头刚刚浮现,就被更深的、冰冷的恐惧所淹没。
安全?真的吗?
那栋别墅就在这座山上!那个“东西”还在那里!它知道她逃了!它会放过她吗?
还有……其他人……她们都……都消失了……
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窒息。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防止自己嚎啕出声,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
外面的暴雨依旧肆虐,敲打着帐篷的帆布,发出令人心慌的噼啪声。每一次风吹过树林的呼啸,每一次远处隐约传来的(或许是雷声?)闷响,都让她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一颤,恐惧地望向帐篷拉链的方向,生怕下一刻就会有一只冰冷的手或者什么无法形容的东西将其撕开。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缓慢流逝。
她的颤抖渐渐平息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麻木的绝望。体力透支和精神崩溃带来的极度疲惫开始席卷而来,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不能睡……不能睡……睡着了就可能再也醒不来了……或者醒来就在……
恐怖的念头让她强行支撑着。
就在这半昏半醒、意识模糊的边缘——
一个声音,穿透了暴雨的噪音,隐隐约约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那是一个……旋律?
非常非常微弱,断断续续,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又像是直接响在她的脑海里。
调子很奇怪,古老、空灵、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哀伤和……诡异。像是用某种古老的竹制乐器吹奏出来的,又像是风吹过特定形状岩石孔洞发出的自然之音。
这旋律……
木子宜许猛地睁大了眼睛,残存的睡意瞬间被驱散!
这个旋律……她听过!
在由雾讲述那个“戸境の瞽女”的怪谈时!由雾曾低声模仿过那首瞽女用来警告世人不要越界的、古老而哀伤的歌谣!
“此岸之土,彼岸之风;石乃界,雾乃门;目不见者方可感,心不敬者永沉沦……”
虽然听不清具体的音节,但那独特的、哀婉而诡异的调子,几乎一模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听到这个旋律?!
是由雾的鬼魂?!是那个边界瞽女?!还是……那座别墅里的“东西”,在模仿、在玩弄她最后的神经?!
旋律断断续续,在暴雨声中若隐若现,仿佛一个幽灵在黑暗中低语徘徊。
宜许的心脏再次疯狂地跳动起来,她死死捂住耳朵,试图阻挡那无孔不入的诡异声响,但毫无用处,那旋律仿佛直接在她意识深处响起。
而就在这时,更让她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那旋律,似乎……正在逐渐靠近?
不,不是旋律在靠近。
是……脚步声。
非常非常轻微,踩在营地泥泞地面上的脚步声。缓慢,迟疑,仿佛走得很艰难。
啪嗒……啪嗒……
混合在雨声中,几乎难以分辨,但宜许此刻的听觉因为恐惧而变得异常敏锐,她清晰地捕捉到了!
有什么东西……正在营地附近走动?!
宜许的呼吸彻底停止了。她蜷缩成一团,眼睛死死盯着帐篷的门帘拉链,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最终,停在了……她的帐篷外面。
隔着一层薄薄的帆布,她能感觉到,一个“存在”,就静静地站在外面。
暴雨声,诡异的遥远旋律,还有帐篷外那死一般的、充满压迫感的寂静。
木子宜许缩在帐篷最深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迹而毫无知觉。
她不知道外面的是什么。
是幸存的同伴?是山里的救援队?(这个念头荒谬得让她想哭)是那个边界瞽女?还是……别墅里的“它”,换了一种方式,前来完成那未尽的“盛宴”?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帐篷外的那个“存在”,没有任何动作,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仿佛在等待。
仿佛在确认。
仿佛在……无声地邀请。
然后,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湿漉漉水汽的、仿佛叹息般的声音,模糊地穿透了帐篷的帆布,钻入了宜许的耳中。
那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宜……许……?”
“是……你……吗……?”
“里面……安全吗……?”
“我好冷……好害怕……开门……让我进去……好不好……?”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木子宜许的瞳孔,因为极致的、无法言喻的恐怖,缩成了两个针尖大小的黑点。
这个声音……
她认得这个声音!
这根本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