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炼钢车间那件事后,我和南良之间的话就变少了。
这不是疏远,而是一种沉重的默契,我们都明白,平静的日子已经彻底结束,一场席卷阳间的风暴正在酝酿。
聻王不是玄阳子那种看得见摸得着的敌人,他更像一种无处不在的瘟疫,悄无声息地侵蚀着这个世界的根基。
南良不再是那副天塌下来有酒就行的懒散模样,他喝酒的次数没变,但眼神里多了些东西,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偶尔才会泛起一丝涟漪。
而我,除了每日固定的家教课,其余时间都在翻阅赎梦者留下的古籍,试图从中找到任何关于“聻王”和“气运”的蛛丝马迹。
线索,是在半个月后自己找上门的。
来找我的是一个叫李胖子的人,以前在生意上和我爸有过交集,算是个远房熟人,他找到我时,整个人像是被水鬼拽了三天三夜,眼窝深陷,面色青白,走路都打晃。
“小砚,你……你是不是懂那些……那些道道?”他搓着手,话说得磕磕巴巴。
我给他倒了杯热水:“李叔,有话慢慢说。”
“我儿子,我儿子出事了!”他一口气把水喝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他前阵子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创业,没钱嘛!结果你猜怎么着?上个礼拜,他居然中了彩票,五十万!我当时高兴坏了,以为祖坟冒青烟了。”
“可从那天起,他就一天不如一天,整天躺在床上,喊都喊不醒,医生也查不出毛病,就说是……说是精气神亏得厉害,跟个八十岁老头似的!”
我心里一动,创业缺钱,然后就中了彩票?这种精准满足欲望的“好运”,闻起来总有一股腐烂的味道。
“他中彩票之前,有没有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见过什么特别的人?”
李胖子猛地一拍大腿:“有!他说他去城西那条老街,找一家纸扎店的胡师傅求了个‘转运纸人’!说是灵验得很,心想事成!我当时还骂他封建迷信,现在想来……小砚,这事儿邪门啊!”
纸扎店,纸人!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让我后背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送走魂不守舍的李胖子,我立刻给南良打了电话,电话那头很吵,能听到麻将牌哗啦啦的声音。
“喂?干嘛?正忙着呢!”南良的声音很不耐烦。
“城西,福禄巷,胡记纸扎店,有古怪。”我言简意赅。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然后是椅子被猛地推开的声音。
“等着,我马上到。”
半小时后,南良那辆破旧的吉普车一个甩尾停在我家楼下,他还是那身万年不变的黑袍,头发乱糟糟的,但眼神却异常清醒。
“说说情况。”他把一个油纸包扔给我,里面是刚出锅的生煎包。
我一边吃,一边把李胖子的事说了一遍,南良听完,捏着下巴,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交易。”
我点点头,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和那些东西做交易,用阳气换好运,是最常见也最阴损的手段。
福禄巷是老城区里一条很偏僻的巷子,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的建筑都透着一股陈旧的气息。
胡记纸扎店就在巷子深处,一块褪色的木招牌,门脸不大,门口摆着几个纸马纸牛,做得栩栩如生,尤其是那眼睛,用墨点得又黑又亮,总感觉它们在偷偷看你。
我们走进去,一股纸张和香烛混合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店里光线昏暗,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纸人,男女老少,穿着不同时代的衣服,一个个面带微笑,那笑容却看得人心里发毛。
一个干瘦的老头从柜台后抬起头,他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看上去就是个普通的手艺人。
“两位,想扎点什么?”他声音沙哑。
南良没理他,自顾自地在店里溜达,像个来挑刺的顾客,东看看西摸摸。
我走到柜台前,看着那个被称为胡师傅的老头:“老板,听说你这儿的转运纸人很灵?”
胡师傅扶了扶眼镜,慢悠悠地说:“心诚则灵罢了,都是些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给活人求个念想,给死人送个慰藉。”
他的话滴水不漏,但我能感觉到,这家店里弥漫着一股极淡,却挥之不去的阴冷气息。这股气息不是来自亡魂,而是一种人造的死气。
我的目光落在一个刚做好,还没上色的纸人身上,它还只是个白色的轮廓,五官都还没画。
但就在我盯着它看的时候,我清楚地感觉到,它“动”了一下,不是物理上的动,而是一种生命将要萌发般的悸动。
我的心沉了下去。
“这纸人,怎么卖?”我指着那个白色的纸人。
胡师傅笑了笑:“客人,这个是非卖品,还没‘点睛’呢,点了睛,它才能活过来,才能去帮人办事。”
“点睛?”
“是啊!”他拿起一支极细的毛笔,在一方墨砚里轻轻一蘸。
“这最后一步,最是关键,点了睛,就等于给了它魂儿,它就能听懂你的心愿,替你去完成。”
他说话的时候,眼神里透着一种狂热的匠气,仿佛在谈论一件绝世的艺术品。
南良不知道什么时候晃到了我身边,他拿起柜台上的一个纸元宝,在手里掂了掂,然后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撇了撇嘴。
“老板,你这纸上,除了墨水味,还有点别的味儿啊。”南良懒洋洋地开口,“闻着像是没晒干的烂肉。”
胡师傅的脸色瞬间变了,脸上的笑容僵住,握着毛笔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店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那些挂在墙上的纸人,脸上的微笑似乎也变得诡异起来。
我死死盯着胡师傅,一字一顿地问:“李叔的儿子,李响,是不是也是在你这儿求的纸人?”
胡师傅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地放下了毛笔,然后抬起头,透过老花镜,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而陌生的眼神看着我们。
“是又如何?”他沙哑地开口,“他得到了他想要的钱,我得到了我需要的东西,一场公平的交易,童叟无欺。”
“你需要的东西,是活人的阳气?”
“阳气?”胡师傅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像是夜枭在叫,“年轻人,你们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那点阳气,不过是开胃小菜,我想要的,远比那个珍贵得多。”
他说着,慢慢地站直了身体,那一瞬间,他身上那股干瘦手艺人的气息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我无比熟悉的,属于“同类”的气息。
是赎梦者的气息。
虽然驳杂扭曲,还混杂着令人作呕的邪气,但那核心,绝对是赎梦者的力量。
一个赎梦者,居然在用邪术,抽取活人的生命精粹,去“点活”这些纸扎的死物。
南良的脸色也彻底冷了下来,他把手里的纸元宝捏成了粉末。
“我当是什么牛鬼蛇神,搞了半天,原来是家里出了贼。”
胡师傅摘下了眼镜,露出一双浑浊但锐利的眼睛。
“贼?不,我只是找到了另一条路,一条比你们那套自欺欺人的‘度化’,更强大,更直接的路。”
他猛地一拍柜台,厉声喝道:“既然被你们看穿了,那就都别走了!正好,我这些新宝贝,还缺两份上好的祭品!”
话音未落,整个店铺里,所有纸人的眼睛,在同一时间,“唰”地一下,全都亮起了猩红色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