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屋子的纸人“活”了过来。
它们不再是挂在墙上,带着诡异微笑的装饰品。
它们一个个从墙上、从货架上挣脱下来,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僵硬地扭动着身体。
那些用墨点出来的眼睛里,红光闪烁,像黑暗中被点燃的炭火,齐刷刷地锁定在我们身上。
一股混杂着纸张霉味和阴邪之气的寒风,在狭小的店铺里凭空卷起。
“老胡,你也是赎梦者,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压下心头的震惊,厉声质问。
赎梦者行走于阴阳边缘,见证过太多悲欢离合,我们存在的意义是“度化”与“平衡”,是给绝望的亡魂一个解脱,是维护生与死的界限。
而他,却在主动制造邪物,用活人的生命去填补欲望的沟壑,这是最彻底的背叛。
胡师傅,或者说老胡,脸上露出一抹扭曲的笑容。
“赎梦者?一个可笑的称谓,我们拥有沟通阴阳的力量,却只能像清道夫一样,去安抚那些哭哭啼啼的孤魂野鬼?祁砚,你不觉得这很浪费吗?”
他张开双臂,神情癫狂:“看看,看看我的造物!它们能替人实现愿望,能带来财富,能扫平障碍!这才是力量该有的样子!我们不该是阴沟里的老鼠,我们应该是行走在人间的神!”
“神?”南良嗤笑一声,他从后腰摸出他那个宝贝酒壶,拧开盖子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
“就凭这些连骨头都没有的纸片玩意儿?老东西,你是不是让猪油蒙了心?”
“无知!”老胡怒喝。
“你们根本不懂聻王大人的伟大,他给了我新生,给了我真正的力量,不像你们,守着那点可怜的传承,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却无能为力!”
提到“身边的人死去”,老胡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刻骨的痛苦,但很快就被狂热所取代。
我的心猛地一抽,时念的脸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那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我比谁都清楚。
“所以,你就投靠了聻王?”
我明白了,他不是天生的恶人,他是一个被绝望击垮的同类,聻王就像一个最高明的骗子,总能在人最脆弱的时候,递上那杯看似甘美的毒酒。
“投靠?不,是合作。”老胡纠正道。
“聻王大人需要人间的气运作为‘食粮’,而我,需要力量去实现我的‘理想’,我们各取所需。”
“这些人,用他们微不足道的生命,换来梦寐以求的东西,然后成为伟大计划的一部分,这是他们的荣幸!”
“放你娘的屁!”南良骂了一句,“把人当柴火烧,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看你是疯得不轻。”
“跟你们这些冥顽不灵的家伙没什么好说的。”老胡彻底失去了耐心,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我们。
“杀了他们!”
一声令下,离我们最近的几个纸人瞬间动了。
一个穿着清朝官服的纸人,动作僵硬却迅捷地扑了过来,它没有武器,但那双纸糊的手上,指甲却被涂成了漆黑色,带着一股能侵蚀灵魂的寒气。
南良侧身一让,不退反进,手里的酒壶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直接砸在了那纸人官员的脸上。
“砰”的一声闷响,纸人的脑袋被打得凹陷下去,但它毫无痛觉,另一只手继续朝南良的脖子抓来。
“嘿,还挺硬。”南良不惊反喜,手腕一翻,酒壶的盖子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一股酒液精准地泼洒在纸人的胸口。
一股浓烈的黑烟冒起,那纸人官员发出一声不属于人类的凄厉尖啸,胸口被酒液沾染的部分迅速碳化溃烂,露出了里面用来支撑的竹篾骨架。
它疯狂地挣扎着,身上的红光忽明忽暗,最后“噗”的一声,化作一堆飞灰。
与此同时,我也没闲着,一个穿着旗袍的女性纸人悄无声-息地绕到了我的身后,十指如钩,直取我的后心。
我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恶意,几乎要冻结我的血液。
我没有回头,而是猛地矮身,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黄符,反手贴在了它的脚踝上。
这是“定魂符”,对付普通游魂效果极佳,但对这种被邪术操控的纸人,我没抱太大希望。
果然,符纸亮起一瞬,那纸人只是身形一滞,便再次行动。
但这一滞,已经足够了。
我借势地上一滚,拉开距离,同时双手快速结印。
这不是攻击的法印,而是赎梦者独有的“问心印”,我不是要摧毁它,而是要唤醒被禁锢在里面的魂魄。
“尘归尘,土归土,黄粱一梦,何不归去!”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力。
旗袍纸人的动作猛地一僵,眼中的红光剧烈闪烁起来,一丝属于人类的迷茫和痛苦,取代了之前的凶戾,它低头看着自己的纸手,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有效!”我心中一喜。
“别做梦了!”老胡看穿了我的意图,他从柜台下抽出了一把漆黑的木尺,尺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
“这些魂魄,早就被我用秘法炼化,成了纸人的‘心脏’,他们听我的,也只听我的!醒来!”
他用木尺在空中虚劈一下,那刚刚有所动摇的旗袍纸人,眼中的迷茫瞬间消失,红光大盛,再次朝我扑来。
店铺里的纸人越来越多,它们从四面八方涌来,有的力大无穷,有的迅捷如风,有的甚至能口吐阴气。
它们没有痛觉,不知疲倦,悍不畏死,将我和南良团团围住。
南良的酒壶像是无底洞,他的身法大开大合,每一次泼洒,每一次挥砸,都能精准地废掉一个纸人。
酒气混合着纸张烧焦的味道,在店里弥漫,他嘴里骂骂咧咧,下手却又黑又狠,像一尊怒目金刚。
“他娘的,开个纸扎店,搞得跟盘丝洞似的!”
“老东西,你这点存货不够爷爷我塞牙缝的!”
我则专注于闪避和寻找破绽,我的力量不在于破坏,而在于瓦解。
老胡的邪术核心,是将无辜的魂魄作为驱动纸人的“电池”,只要我能切断他和魂魄之间的联系,这些纸人就是一堆废纸。
可老胡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手持黑尺,站在纸人军团的后方,不断地挥舞,加固着他对那些魂魄的控制,每一次尺子挥动,那些纸人眼中的红光就更盛一分。
我和南良被分割开来,各自为战,纸人的数量仿佛无穷无尽,新的纸人还在从后院的作坊里不断涌出。
我躲过一个“账房先生”纸人挥来的算盘,反手一掌拍在他的背心,赎梦之力透掌而出,试图净化他体内的魂魄,但一股更强的,来自老胡的邪力瞬间涌来,将我的力量弹开。
“没用的!”老胡的声音带着一丝得意。
“在我的‘万象心牢’里,你那点微末的度化之力,就像水滴进了油锅,只会激起更猛烈的反抗!”
我被一个“家丁”纸人撞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地磕在货架上,一排纸元宝哗啦啦地掉了下来。
情况不妙,这么耗下去,我和南良迟早会被活活耗死,这些纸人杀不尽,而我们的体力却是有限的。
南良那边也察觉到了问题,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粗重,虽然依旧凶猛,但闪避的动作已经不如开始时那般游刃有余。
“小子,想个办法!”南良一脚踹飞一个扑上来的纸新娘,对我吼道。
“再这么下去,咱俩今天得交代在这儿,给这老东西扎成一对童男!”
必须打破僵局,我的目光越过重重纸人,死死锁定了站在最后方的老胡。
擒贼先擒王,可他被自己的纸人军团保护得滴水不漏,根本无法近身。
等等……我忽然想到了什么,老胡说,这些魂魄是纸人的“心脏”,他又说,这是他的“万象心牢”。
如果这是一个“牢”,那必然有“锁”,而控制这一切的,就是他手里的那把黑尺,以及他身为赎梦者的精神力量。
我的力量无法直接度化那些被重重禁锢的魂魄,但如果我攻击的不是魂魄,而是这个“牢”本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