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良,掩护我!”我冲他大喊一声。
南良虽然不知道我要干什么,但长久以来的默契让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他怒吼一声,将酒壶里剩下的酒液猛地朝天上一泼!
“都给老子滚开!”
酒液在空中炸开,化作一片蒙蒙的酒雨,那些纸人像是遇到了克星,凡是被酒雨沾到的,身上都冒起黑烟,动作瞬间变得迟缓凝滞。
南良借此机会,硬生生在纸人阵中撕开了一道口子,挡在了我和老胡之间,为我争取了宝贵的几秒钟。
我没有冲向老胡,反而盘腿坐了下来。
在周围纸人凄厉的尖啸和南良粗重的喘息声中,我闭上了眼睛。
“找死!”
老胡见状,以为我放弃了抵抗,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手中的黑尺挥舞得更快,催动着那些没有被酒雨波及的纸人,从四面八方朝我涌来。
但我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我的意识脱离了身体,以一种赎梦者特有的视角,俯瞰着整个战场,在我的感知中,这家小小的纸扎店,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由无数黑色丝线构成的“网”。
每一个纸人,都是网上的一个节点,而那些被禁锢的魂魄,就是被困在节点里的萤火虫,光芒黯淡,挣扎无力。
所有黑线的源头,都汇集在一个人身上:老胡,他就像一只盘踞在蛛网中心的毒蜘蛛,手中的黑尺,就是他吐丝结网的工具。
这就是他的“万象心牢”,一个以自身精神力为框架,以邪术为丝线,禁锢了数十个魂魄的灵性监狱。
直接攻击纸人效果甚微,强行解放魂魄又会被蛛网弹开,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攻击这张“网”本身。
我的意识开始凝聚,不再试图去“度化”任何一个单独的魂魄,而是将我全部的赎梦之力,拧成一股绳,化作一柄无形的利刃,狠狠地斩向了连接着所有节点的黑色丝线!
这不是救赎,这是破坏!
整个灵性空间猛地一颤,老胡脸色剧变,他清楚地感觉到了我的意图。
“你疯了!强行破坏心牢,会引起所有魂魄的怨气反噬,我们都会被撕成碎片!”
“那也比让你把他们当成奴隶要好!”我的意念化作怒吼,在灵性空间中回荡。
利刃再次斩下!
“咔嚓!”一声清脆的,只有我们能“听”到的断裂声响起,一张连接着十几个纸人的小网,被我硬生生切断了!
现实世界里,那十几个纸人身上的红光瞬间熄灭,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瘫软在地,变回了普通的纸扎。
“噗!”老胡猛地喷出一口黑血,脸色瞬间惨白心牢受损,他这个主人也遭到了反噬。
“你……你这个疯子!”他眼中充满了惊骇和不解。
赎梦者的力量,向来以温和引导著称,他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有人会用如此爆裂的方式,来施展赎梦之力。
“还有更疯的呢!”南良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就在老胡心神大乱的瞬间,南良已经突破了最后几个纸人的阻拦,冲到了他的面前。
老胡大惊失色,急忙举起黑尺抵挡,但南良的目标根本不是他。
只见南良手腕一抖,他那个看似普通的黄铜酒壶,带着破风之声,不偏不倚,正中老胡手中的那把黑尺!
“当!”一声金铁交鸣的巨响。
那把看似坚不可摧的黑尺,在与酒壶碰撞的瞬间,竟像是朽木一般,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尺子一断,仿佛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整个“万象心牢”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无数黑色的丝线开始崩溃、瓦解。
“不要!”老胡发出了绝望的惨嚎。
我趁此机会,将全部精神力量轰然引爆!
“破!”
在灵性的层面上,一场剧烈的大爆炸发生了,那张笼罩着整个店铺的黑色巨网,被彻底撕碎!
现实中,所有还站着的纸人,在同一时间,身体猛地一震,随即眼中的红光尽数熄灭,一个个软倒在地。
店铺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我们三人粗重的喘息声。
我睁开眼,一阵天旋地转,精神力过度透支让我眼前发黑,差点一头栽倒。
南良扶了我一把,他脸色也有些发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晃了晃手里完好无损的酒壶,冲我挤出一个得意的笑。
“怎么样?我这‘半条命’,够劲吧?”
我苦笑了一下,没力气说话。
而我们的对面,老胡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他失去了黑尺,心牢被破,所有的力量都被抽空了,他抬起头,用一种怨毒到极点的眼神看着我们。
“你们……毁了我的心血……毁了我的一切……”
他的话还没说完,异变陡生。
那些倒在地上的纸人,身体里开始飘散出一缕缕黑色的怨气,这些怨气,是被老胡强行压制、炼化了无数遍的,属于那些亡魂最原始的痛苦和憎恨。
现在,束缚它们的“牢笼”被打破了,它们自由了。
但它们第一个要找的,不是我们这两个“解放者”,而是那个将它们变成这副模样的“典狱长”。
数十股怨气在空中盘旋汇集,最终化作一张张模糊不清,却充满了痛苦和愤怒的人脸,齐齐转向了地上的老胡。
“不……不要过来!”
老胡惊恐地向后挪动着身体,脸上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狂热和自负,只剩下最纯粹的恐惧。
“我给了你们实现愿望的机会!是我给了你们‘生命’!”
那些怨气凝聚的人脸,发出无声的尖啸,猛地朝他扑了过去。
怨气如潮水般涌向老胡,将他瘦小的身躯彻底淹没。
没有血肉横飞的场面,却比任何酷刑都来得恐怖,那些黑气像无数只无形的手,钻进他的七窍,撕扯着他的灵魂,老胡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在地上疯狂地翻滚、抽搐。
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失去了光泽和水分,变得像那些纸人一样蜡黄、脆弱,他的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生命精气被那些他曾经奴役的亡魂,疯狂地反向抽取。
这就是欲望的反噬,他用别人的生命来满足自己的野心,最终,也被这股力量所吞噬。
南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没有丝毫要插手的意思,他只是又灌了一口酒,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这是老胡自己选择的路,也该由他自己走到终点。
我强撑着站起来,走到那些散落一地的纸人旁边。
随着怨气的离体,这些纸扎的躯壳正在迅速地失去“灵性”,变回普通的死物,但透过它们,我能“看”到那些刚刚脱困的魂魄。
他们不再是凶戾的怨灵,而是恢复了生前最本真的模样。
一个穿着长衫,戴着眼镜的教书先生,正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抱着一个布娃娃,怯生生地躲在角落里哭泣;
一个满脸风霜的汉子,似乎还在寻找回家的路……
他们都是被老胡用各种手段诱骗,捕获的游魂,然后被强行炼化,塞进了纸人的身体里,成了实现别人欲望的工具,日复一日地承受着奴役和折磨。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泛起一阵酸楚。
我走到那个小女孩的魂魄前,蹲下身,轻声问:“你叫什么名字?还记得家在哪里吗?”
小女孩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里有了一丝焦距,她看着我,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长久的禁锢,已经让她几乎丧失了思考和表达的能力。
我伸出手,掌心散发出柔和独属于赎梦者的微光。
“别怕,都结束了。”我的声音很轻,像是在安抚一个受惊的婴儿,“我带你们回家。”
我闭上眼睛,将自己的意识延展开来,轻轻地触碰着店里每一个迷茫的魂魄。
我没有强行去度化他们,而是像一个引路人,为他们展现出一幅幅画面。
我让他们看到了久违的阳光,听到了亲人的呼唤,闻到了家乡饭菜的香气。
我将他们心中最深的执念和最温暖的记忆唤醒,用这些来冲刷他们灵魂深处被邪术烙下的印记。
一个老妇人的魂魄,看到了在村口等待她归家的老伴,她浑浊的眼神瞬间清明,脸上露出了释然的微笑,对着我微微鞠躬,然后化作点点荧光,消散而去;
那个教书先生,仿佛听到了朗朗的读书声,他整了整衣冠,对着我拱了拱手,身影也渐渐变得透明;
魂魄一个接一个地得到了解脱,他们临走前,都会向我投来感激的一瞥,那眼神,洗去了我所有的疲惫。
这才是赎梦者的意义,不是成为神,而是做一个合格的摆渡人。
当我度化完最后一个魂魄时,那边老胡的惨叫声也终于停止了。
他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具干尸,蜷缩在地上,皮肤像一张揉皱了的草纸,紧紧地贴在骨头上,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凝固着无尽的恐惧和悔恨。
那些吞噬了他的怨气,在完成了复仇之后,也因为失去了怨恨的支撑,而消散在了空气中。
整个店铺,终于恢复了它应有的,属于死物的寂静。
南良走过来,踢了一脚老胡的干尸,撇撇嘴:“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跟聻王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居然还妄想当神。”
我在一旁的柜台抽屉里翻找了一下,找到了一本老旧的账本,上面记载的不是生意,而是一个个名字和地址。
李响的名字,赫然在列。
除了名字,后面还有一些奇怪的符号和批注。
“‘庚金’,‘癸水’,‘离火’……这是什么?”我皱眉不解。
南良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沉了下来:“这不是普通的批注,这是在用五行八卦,标记每个人的‘命格’和‘气运’属性,他在筛选,筛选聻王最喜欢的‘食材’。”
我的心一沉,这本账本,就是一份献祭的名单。
“看来,像老胡这样的‘代理人’,不止一个。”南良的声音很冷,“聻王正在人间,布下一张大网,这些叛徒,就是网上最活跃的毒蜘蛛。”
我合上账本,把它揣进怀里,这不仅仅是证据,更是一份线索。
我们走出纸扎店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清晨的冷风吹在脸上,带着一股清新的凉意,驱散了店里那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福禄巷里很安静,早起的人家已经亮起了灯火,空气中飘来了豆浆和油条的香气。
这平凡的人间烟火,在此刻看来,是如此的珍贵。
“我们救了这些人,但老胡也死了,线索断了一半。”我看着远方的天际线,那里正泛起一抹鱼肚白。
“没断。”南良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重。
“至少我们知道了聻王的套路,他不会亲自下场,他会寻找像老胡这样,被欲望和绝望扭曲了心智的人,作为他在人间的棋子。”
他顿了顿,转头看着我,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
“祁砚,记住老胡的下场,我们的敌人,不光是聻王和那些邪祟,还有我们自己心里的软弱和欲望,这场战争,输一次,就是万劫不复。”
我点了点头。
阳光终于冲破了云层,洒在这条古老的巷子里,我和南良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