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凌晨四点半的 “准入密码”
我叫林小满,二十二岁,刚从一所名不见经传的专科学校毕业,揣着仅剩的八百块房租钱,在人才市场的角落看到了晨光菜市场的招聘启事。那张用红纸打印的启事皱巴巴的,上面除了 “招聘临时工,包吃住,月薪三千五” 的字样,还用铅笔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小字:“能接受特殊规则者优先,玻璃心勿扰”。
此刻,我抱着装着简历的牛皮纸袋,站在晨光菜市场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十月末的寒风裹着碎冰碴,像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连带着睫毛都结了层白霜。我缩着脖子,把羽绒服拉链拉到最高,又摘下毛线手套呵出白雾,试图温暖冻得通红的手指,却只能看着呵出的热气在冷空气中瞬间凝成细小的冰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刺目的白光显示四点二十八分,比招聘启事上要求的到岗时间早了两分钟。
裤兜里的硬币随着颤抖叮当作响,提醒我银行卡余额已见底。这份时薪高出市场价的工作,或许是我熬过这个寒冬的最后希望。昨晚刷到的诡异帖子突然在脑海中浮现,论坛楼主用加粗红字写着:"晨光菜市场的摊主会在凌晨三点集体跳大神,秤杆上缠着符咒,顾客都戴着青铜面具......" 可评论区却整齐划一的好评,全在说工资准时到账,连拖欠水电费的邻居都换了新手机。想到这里,我跺了跺发麻的双脚,看着呼出的白雾在铁门上凝成水珠,在斑驳的铁锈间蜿蜒成诡异的纹路。
生锈的铁门在晨风里吱呀摇晃,缝隙间突然爆发出尖锐的鸡鸣二重唱。第一声啼鸣像是生锈的铁皮刮过铁锅,混着气音的怒吼穿透门缝:"王寡妇家那只芦花鸡!别以为藏在白菜堆就没人发现,上周啄我鸡冠的事还没算完!" 紧接着是母鸡沙哑的嗤笑,尾音拖得像菜市场赊账的账本:"老杂毛,你昨儿个偷啄张屠户家饲料的事,要我抖搂出来吗?"
此起彼伏的人声鸡嗓在狭窄巷道里炸开,我抱着账本的手指突然发僵 —— 那只花斑公鸡的腔调,分明带着市场管理员老张的山东口音。更诡异的是,左侧笼中白母鸡扑棱着翅膀,用卖豆腐李婶的尖嗓门尖叫:"城管明儿要来检查!快把过期的注水肉藏到冷库最里头!"
腐臭的菜叶突然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我踉跄着扶住墙,指甲在墙皮剥落处刮出五道白痕。头顶传来扑簌簌的响动,三只羽毛凌乱的公鸡正站在歪脖子电线上,它们抖动尾羽的姿态,竟和菜市场那几个总在墙角抽烟的摊主如出一辙。最肥硕的那只突然歪头盯着我,绿豆大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算计,活脱脱是水产区那个总往秤砣上抹油的老王。
"吱呀 ——" 生锈的合页发出垂死挣扎般的呻吟,那扇被岁月啃噬得斑驳陆离的小窗终于在晨光中缓缓推开。蒸腾的油条香气裹挟着隔夜酸菜的味道扑面而来,一个顶着鸡窝头的身影探出半截身子,浮肿的眼皮像被露水压弯的枯叶,勉强撑开一条缝。大妈嘴角沾着几粒金黄的油条碎屑,半根油条在齿间摇摇欲坠,随着开口说话,几滴滚烫的油渍啪嗒落在印着 "我爱劳动" 的褪色蓝围裙上。围裙褶皱里还卡着几根色彩艳丽的羽毛,孔雀蓝与胭脂红纠缠在一起,尾端沾着可疑的酱油渍,像是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禽类大战。"你就是来应聘的林小满?" 她含混不清地问,说话时喉间滚动着没咽下去的油条块,又狠狠咬下一大口,酥脆的咀嚼声惊飞了屋檐下打盹的麻雀。
“是、是我!” 我赶紧点头,把简历递了过去。
大妈的老花镜滑到鼻尖,浑浊的眼珠在镜片后转了两圈,像在农贸市场挑拣隔夜菜似的扫了眼皱巴巴的简历。泛黄的 A4 纸被她随手一丢,精准落在堆着烂菜叶的旧报纸上,油墨印着的 "特价促销" 字样恰好盖住了简历上的学历栏。她突然伸手抓起搪瓷缸猛灌一口浓茶,褐色的茶渍顺着嘴角流进洗得发白的围裙褶皱里,沙哑的声音惊飞了窗台啄米的麻雀:"密码?"
"密码?" 油腻的铁闸门后传来瓮声,震得我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掌心的冷汗早把那张皱巴巴的招聘启事洇出深色水痕,我盯着启事背面用蓝黑墨水歪歪扭扭写的小字,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三天前在电线杆上撕下这张广告时,根本没注意到背面还藏着行比蚂蚁腿还细的字 —— 此刻在路灯昏黄的光晕里,"入职需对暗号" 六个字仿佛在纸面上扭动起来。
我垂眸盯着手机备忘录里反复核对过七遍的字迹,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钻心的疼痛却无法驱散胸腔里翻涌的寒意。夜风裹着菜市场特有的腥气掠过脖颈,我仰头望向头顶斑驳的 "晨光菜市场" 霓虹灯牌,灯管闪烁间,仿佛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探。
喉咙发紧,我艰难地吞咽口水,带着破罐破摔的孤勇,将颤抖的声音抛向虚空:"新鲜萝卜带泥卖?" 尾音还未消散,便被呼啸的夜风撕成碎片。寂静如潮水般漫来,正当我以为这又是一场徒劳时,右侧的铁闸门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锈迹斑斑的门板缓缓开启,暖黄的灯光如同利剑刺破黑暗,将我蜷缩的影子拉得老长,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大妈 “噗” 地一声吐出嘴里的油条渣,正好溅在我的裤腿上。“过时了!” 她翻了个白眼,“昨天那个密码被卖红薯的老李头泄露给他跳广场舞的老相好了,整个秧歌队都知道了,今天一早就换新的了 ——‘张大妈的假牙卡进猪大肠’。” 她顿了顿,用手里剩下的油条指了指门旁挂着的一块木牌,木牌上用红油漆歪歪扭扭地写着:说错密码三次者,罚去给杀鸡摊的 “战斗鸡” 当陪练,直到被鸡追得绕市场跑十圈。
我喉结剧烈滚动着咽下一团带着铁锈味的唾沫,指尖无意识抠住柜台边缘。木牌上歪斜的字迹泛着诡异的油光,那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确实像被发狂的鸡爪反复刨过,连 "假牙" 两个字都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头顶老式灯泡突然滋啦作响,我慌忙挺直脊背,对着柜台后黑洞洞的窗口一字一顿重复:"张大妈的假牙 —— 卡进 —— 猪大肠!" 尾音刚落,柜台深处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惊得蹲在梁上的黑猫炸着毛窜向黑暗。
大妈满意地点点头,喉结随着油条的吞咽动作上下滑动,沾着油渍的手指在围裙上蹭了蹭,这才伸手去拉铁门。生锈的合页发出拉锯般刺耳的吱呀声,整扇铁门像是被惊醒的老怪物,抖落几片暗红色的铁锈。门刚拉开半尺宽的缝隙,混合着农贸市场特有腥甜腐臭的气息便汹涌而出 —— 韭菜尖锐的辛香、河鲜垂死挣扎的咸腥、烂菜叶发酵的酸腐,还有一缕不知从哪飘来的卤味香气,在晨光里搅成一团混沌的味道。
我下意识捂住口鼻,却在低头的瞬间瞳孔骤缩。阴影中蹲着一只芦花鸡,凌乱的尾羽沾着碎菜叶,爪子下压着一台布满裂纹的旧计算器。它歪着脑袋,肉垂随着念叨微微颤动:“三十枚土鸡蛋卖高价,二十枚洋鸡蛋走量......” 鸡爪啪嗒按下数字键,液晶屏映出它浑浊的眼珠,“饲料钱扣掉八块七,再买两包稻壳垫窝......” 忽然,它猛地抬头,豆大的鸡眼直勾勾盯着我,喉咙里发出一串诡异的咯咯笑声。
大妈油渍斑斑的深蓝色围裙像块移动的调色盘,韭菜的鲜绿与豆瓣酱的暗红在布料褶皱里晕染,扫过我手背时还沾着未干的水渍。她伸手的瞬间,指甲缝里凝结的黑泥随着指节动作裂开细缝,皲裂的指尖几乎戳到我鼻尖,浑浊眼珠里倒映着菜市场顶棚忽明忽暗的日光灯管 —— 那灯管每隔三秒就发出 "滋滋" 的电流声,像困在铁皮里的夏夜知了。
"别愣着了!" 她突然拔高的嗓门惊得我肩膀一颤,腐乳与腌菜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等我开口,带着泥土腥气的手掌已经扣住我的手腕,粗粝的触感像是攥着把晒干的稻草。我踉跄着撞开半扇包着褪色蓝棉布的门帘,布料边缘的线头勾住了我外套纽扣,在身后扯出悠长的弧线。
"赶紧进去找王经理报道,他在蔬菜区最里面的办公室!" 她探出半个身子,灰白头发上沾着的白菜叶随着动作摇晃,像顶滑稽的勋章。铁皮喇叭突然炸响促销广播,劣质音响里传出的 "新鲜茄子九毛九" 震得人耳膜发疼,她猛地缩回去时,塑料板凳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声响,惊飞了停在墙角的三只麻雀。"去晚了要扣你今天的饭钱!" 最后几个字裹着浓重的方言,尾音像被剪刀突然剪断般戛然而止,只留下空荡荡的菜市场过道里,此起彼伏的讨价还价声又重新填满每个缝隙。
我攥着那张皱巴巴的市场通行证,深吸一口气跨进晨光菜市场的金属卷帘门。消毒水混着腐烂菜叶的气味扑面而来,头顶的 LED 灯管滋滋作响,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刚走没几步,一辆满载白菜的三轮车突然从拐角冲出来。车斗里的白菜通体翠绿,叶片上还挂着新鲜的晨露,看起来鲜嫩欲滴。就在我侧身避让时,最上面那颗白菜突然抖了抖,叶脉间浮现出人脸轮廓,气鼓鼓地嚷道:“轻点放,压坏我叶子了!” 它旁边的白菜也跟着晃动起来,像是在应和同伴的抗议。
我吓得后退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金属立柱上。不锈钢柱发出嗡鸣,惊飞了在天花板盘旋的荧光色鸽子。推车的大爷穿着洗得发白的红色马甲,鬓角的白发被汗水黏在脸上,他单手扶着车把,另一只手熟练地把要掉出车厢的土豆塞回去,听见动静后扭头扫了我一眼。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新来的?少见多怪!” 说罢随手拍了拍躁动的白菜堆,那些抱怨声顿时偃旗息鼓,重新变回普通蔬菜的模样。
第二章 五点至六点:进货区的 “隐形陷阱”
推开门的瞬间,腐坏菜叶的酸馊气裹挟着某种甜腻的焦糖味扑面而来,混合成诡异的气息。我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往里走。
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劲。卖鱼的摊位前,几个巨大的玻璃鱼缸泛着幽蓝的光,原本普普通通的鱼缸里,除了各色活鱼,竟然还有几只戴着小礼帽的乌龟,它们划动着四肢,在水中慢悠悠地 “划桨”,时不时还互相点头致意,仿佛在进行一场秘密聚会。
卖肉的案板旁,挂着的香肠像是被赋予了生命,它们在没有风的环境中,自己晃来晃去,跳起了欢快的摇摆舞,油花随着摆动不时飞溅出来,在地面上晕开一朵朵诡异的小黄花。
最让我瞠目结舌的,是卖豆制品的摊位。几块方方正正的豆腐,此时正紧紧围在一个小巧的复古收音机旁,收音机里播放着《江南 Style》的旋律,豆腐们随着节奏扭动着 “身体”,雪白的表面在灯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宛如一群痴迷舞蹈的精灵,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在我看得目瞪口呆的时候,一只布满老茧的手突然探出来,带着菜市场特有的腥气,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狠狠塞进我的胸前。那力道之大,撞得我差点踉跄后退。低头一看,是个巴掌大的塑料牌,边角参差不齐,几道裂痕触目惊心,显然是经历过无数次暴力对待,恍惚间还真像被什么野兽狠狠咬过一般。塑料牌表面沾着暗红的污渍,凑近了闻,混杂着血腥气和烂菜叶的酸腐味,让人胃里一阵翻涌。
还没等我从这诡异的触感和气味中缓过神,塑料牌突然发出刺耳的 “滴滴” 提示音,尖锐的声响在嘈杂的市场里格外突兀。紧接着,一块巴掌大的电子屏幕从塑料牌中间缓缓弹开,幽绿的荧光字闪烁着浮现,强光刺得我眼睛生疼,不自觉地眯起眼。只见上面赫然显示:【临时工守则第一条:凌晨五点至六点为进货时间,与摊主对接时必须说 “您的菜比仙女还美”,且语气需真诚,若敷衍或不说,将收到摊主赠送的 “烂菜叶大礼包”,礼包内的烂菜叶会在午夜十二点变成毛毛虫】。那些荧光字像是活过来似的,每一个笔画都在诡异地扭动,仿佛在无声地警告着我。
我僵在原地,指尖在冰凉的塑料牌表面反复摩挲,凸起的 "市场管理员" 字样硌得掌心发麻。清晨的雾气裹着鱼腥气钻进鼻腔,恍惚间我甚至怀疑这是场整蛊综艺 —— 直到背后传来沉闷的脚步声,像老式座钟摆动的声响。
那个穿蓝色工装的身影带着潮湿的水汽压过来时,我才看清他藏青色制服的褶皱里卡着半片鱼鳞。老杨的工牌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油光,"进货引导员" 几个字被蹭得发灰,就像他滚圆肚子上被油渍浸透的衬衫纽扣。他肥厚的手掌重重落在我肩头,带着鱼贩剖鱼时的精准力道,我听见自己的锁骨发出令人牙酸的 "咔嗒" 声。
"新来的小满是吧?" 他咧嘴一笑,后槽牙沾着没剔净的韭菜,"王经理让我带你去进货区熟悉一下。" 说话间,他腰间的对讲机突然爆出刺啦刺啦的电流声,某个沙哑的男声在喊:"B 区鲈鱼翻塘了,重复,B 区鲈鱼翻塘了!" 老杨的瞳孔骤然收缩,肥厚的手指狠狠掐进我肩窝,像是要把我整个人钉进潮湿的水泥地。
“杨叔好!” 我赶紧问好,“那个…… 刚才塑料牌提示的规则是真的吗?”
老杨笑了笑,露出两颗泛黄的门牙:“当然是真的!上次有个新来的小伙子,跟卖芹菜的王姐进货时说‘你这芹菜也就那样’,结果王姐直接塞了他一麻袋烂菜叶,晚上那小伙子宿舍里爬满了毛毛虫,吓得他连夜就跑了,工资都没要。”
我听得心里一哆嗦,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冷汗。老杨夹着烟的手指往东边勾了勾,我这才注意到市场深处飘来的喧闹声 —— 像一锅煮沸的馄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穿过挂着冰碴的水产区,脚下的水泥地黏腻发腥。转过堆满泡沫箱的拐角,眼前突然炸开一片鲜活的色彩。天光还没完全漫进来,货车顶的白炽灯却把整个进货区照得雪亮,十几个摊主正踮着脚往车厢里递菜筐,有人踩着三轮车 “叮叮当当” 来回穿梭,塑料筐碰撞声、讨价还价声、货车的轰鸣声搅成一团。
老杨用胳膊肘捅了捅我,油腻的袖管蹭过我肩头。顺着他下巴指的方向,穿红外套的女人正单手举起半人高的芹菜捆,褪色的棉外套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她的马尾辫随着动作甩出利落的弧线,发梢还沾着清晨露水凝成的冰晶。菜市场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突然静了一瞬 —— 只见她把墨绿色菜筐重重砸在磅秤上,震得秤砣 "哐当" 乱晃,铁制秤盘在水泥地上撞出刺耳的刮擦声。
"张老三你再压价,信不信我拿芹菜杆子抽你!" 她叉着腰,尾音被穿堂风扯得忽高忽低。菜叶间藏着的晨露被震落,在塑料布铺就的摊位上洇出深色水痕。周围卖豆腐的、宰鱼的摊主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此起彼伏的哄笑撞碎了菜市场的嘈杂。穿蓝布围裙的男人嬉皮笑脸举起双手投降,藏在背后的计算器还亮着压低的收购价。
老杨夹着烟的手指微微抖了抖,灰簌簌落在摊位边沿,“瞧见那个扎玫红色头巾的了?” 他下巴朝斜对角一扬,塑料棚下,穿碎花围裙的女人正利落地将捆好的芹菜墩在秤盘上,手腕上的银镯子随着动作叮当乱响,“那就是王姐,卖芹菜的。上个月有个愣头青嫌她菜贵,说她是菜市场的‘芹菜刺客’,好家伙,她抄起杆秤追着骂了三条街,最后还是市场管理员出面才拦住。”
他深吸一口烟,烟雾在晨雾里氤氲成团,“但你要是摸清了她的脾气 ——” 话音未落,王姐突然猛地转身,手里还攥着沾着泥的芹菜根,浑浊的眼睛像探照灯似的扫过来。我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脚底踩到摊位边的烂菜叶,差点滑个趔趄。强挤出的笑容僵在脸上,心脏咚咚撞着肋骨。
好在她只瞥了我两眼,嘴角撇出个嫌弃的弧度,又转回去对付面前的顾客。“我说大姐,您都挑了二十分钟了!” 她扯着破锣般的大嗓门,把塑料袋摔在秤上,芹菜叶跟着颤巍巍抖了三抖,“我这芹菜凌晨三点从地里现割的,叶子掐得出翡翠汁儿,根须还带着露水呢!” 说着随手从筐里抽出两把塞过去,“拿着拿着,多送你两把,别磨叽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努力挤出一个最真诚的笑容:“王姐您好,我是新来的临时工林小满,来帮您进货。您的菜比仙女还美!”
王姐正在整理芹菜的手顿了一下,指节上沾着的泥土簌簌落在竹筐里。她抬起头时,塑料发套下露出几缕被汗水黏住的碎发,原本因晨露而显得锐利的眼神突然变得柔软。看见我手里攥着的皱巴巴的采购单,她眼角的鱼尾纹瞬间漾开:“哎哟,这小伙子真会说话!比上次那个愣头青强多了!” 竹筐里的芹菜在晨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她的手腕灵活翻动,像在编排绿色的琴键,不一会儿就码出一整筐层次分明的芹菜。最顶层还压着两根格外粗壮的,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拿着,这是姐给你的见面礼,回家炒着吃,可香了!” 说着又从围裙口袋掏出张泛黄的纸片,“顺路的话帮姐捎给巷口修鞋匠,他欠我三斤小青菜呢。”
我赶忙双手接过芹菜,指尖还沾着摊主刚洒的水珠,凉丝丝的。正要道谢时,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布满老年斑的手,重重拍在我装芹菜的塑料袋上。循着手腕望去,只见个佝偻着背的大爷蹲在西红柿堆旁,灰白头发被晨光染成金棕色,褪色蓝布衫上沾着暗红的番茄汁渍,倒像是幅抽象画。
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像发现猎物的老鹰般举起个拳头大的西红柿。那果子红得透亮,表面还凝着层细密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似的光晕。“小满是吧?” 沙哑的声音裹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我是卖西红柿的老张!” 他粗糙的指腹摩挲着西红柿表皮,“你瞅瞅这沙瓤,这蒂把儿上的白霜,超市那些催熟货能比?” 说着突然压低声音,布满沟壑的脸上挤出狡黠的笑,“夸两句,算你批发价!”
“张大爷,您的西红柿红得像晚霞,比天上的星星还好看!” 我赶紧说,生怕说错话。
老张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好小子,有眼光!这些西红柿都是我精心培育的,晚上还能发光呢!” 他说着,拿起一个西红柿晃了晃,果然,西红柿表面透出淡淡的红光,看得我啧啧称奇。
正说着,身后突然炸开锅似的喧哗声。塑料筐被踢翻的哗啦声、金属杆碰撞的哐啷声,混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嗤笑,像煮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我猛地转身,正撞见一个穿连帽卫衣的小伙子,球鞋上还沾着泥点,怀里死死抱着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他肩膀剧烈起伏着,鼻尖发红,眼睛里蒙着层水光,像只误入陷阱的困兽。
几个摊主围在他身边形成半圈人墙。卖水产的张婶抄着湿漉漉的塑料手套,下巴朝小伙子一扬,“又来这套?上个月不是刚在老王那儿演过?” 肉摊的李哥用油腻的围裙擦着手,冲围观的顾客挤眉弄眼:“瞧见没?这叫专业碰瓷儿,专挑早市人多的时候。”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人吹起了口哨。
我下意识往老杨的菜摊后缩了缩,压低声音问:“杨叔,那是怎么了?” 老杨却没搭腔,只是把蔫了边的菠菜又往秤盘里添了两片叶子,竹制秤杆晃出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老杨撇了撇嘴:“还能怎么了?违反规则了呗!那小伙子叫小李,刚才跟卖土豆的老李头进货时,老李头问他菜怎么样,他就说‘还行’,结果老李头直接给了他一袋子烂菜叶。”
我凑过去一看,小李手里的塑料袋里全是发黄发臭的烂菜叶,上面还爬着几只小虫子。小李哭着说:“我就是随口一说,怎么就给我这个啊!晚上变成毛毛虫怎么办啊!”
卖土豆的老李头叼着一个旱烟斗,慢悠悠地说:“规矩就是规矩,谁让你嘴笨?要么你现在去给我道歉,说我的土豆比仙女还美,我就把烂菜叶换成新土豆;要么你就等着晚上被毛毛虫包围吧!”
小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对老李头说:“李叔,您的土豆比仙女还美!”
老李头满意地点点头,接过烂菜叶,换了一袋子新鲜的土豆给小李。小李拿着土豆,擦了擦眼泪,感激地说:“谢谢李叔!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更加确定,这里的规则绝对不能违反。
第三章 七点:早餐摊的 “诡异菜单”
六点半刚过,生锈的三轮车后斗终于卸空最后一箱包菜。我的工装裤膝盖处洇着暗红菜汁,后腰被汗水浸出深色云团,连呼吸都带着腐烂菜叶的酸涩。手指刚触到秤杆想借力坐下,腰间别着的塑料牌突然发出尖锐蜂鸣,蓝幽幽的屏幕在晨雾里亮起:
【临时工守则第二条:早晨七点至七点半为早餐时间,必须在市场角落的 “老陈早餐摊” 购买 “葱花饼加豆浆” 套餐。禁止点任何其他食物,尤其是 “油条配豆腐脑”—— 那个裹着油渍报纸的胖老板会突然暴起,将沸腾的豆浆泼向违规者。豆浆壶底部藏着微型定位装置,一旦检测到违规指令,壶嘴将自动锁定目标喷射滚烫液体】
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红色警告,远处老陈摊前的豆浆壶正咕嘟冒泡,壶嘴仿佛变成某种生物的独眼,泛着诡异的油光。
“走,去吃早餐!” 老杨拍了拍我的肩膀,“老陈的葱花饼味道不错,就是规矩多了点。”
我跟着老杨往市场角落走,远远就看到一个挂着 “老陈早餐摊” 招牌的小推车,摊主是个戴白色厨师帽、满脸皱纹的大爷,正低着头揉面。早餐摊前已经排起了不长的队伍,都是市场里的摊主和工作人员,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钱,嘴里念叨着 “葱花饼加豆浆”。
清晨七点的晨光菜市场蒸腾着油条豆浆的热气,不锈钢蒸笼缝隙里钻出的白雾模糊了电子秤的数字。我攥着保温桶排队时,注意到队伍前端突兀地立着个西装革履的身影。那人的牛津鞋在沾着菜叶的瓷砖地面上打滑,银灰色领带歪斜地挂在白衬衫领口,发胶固定的发型被晨风掀出几绺翘起的碎发。他盯着早餐摊斑驳的手写菜单,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食指无意识地叩击着鳄鱼皮公文包,像是要敲出某种商业谈判的节奏。
"老板,给我来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 他的声线带着写字楼中央空调吹久了的干涩,尾音却不受控地颤了颤,仿佛才惊觉自己正在市井烟火里,而不是玻璃幕墙后的会议室。
老陈头的擀面杖碾过案板发出 “咯吱” 声响,面团在他布满裂口的掌心翻出细密的褶皱。浑浊的眼珠透过老花镜瞥了眼柜台前举着钱的年轻人,沾满面粉的食指重重戳在贴满油渍的价目表上:“第三条,白纸黑字写着 —— 早餐只卖葱花饼加豆浆。” 他突然扯起围裙擦脸,露出后颈处被蒸汽熏出的大片红斑,“想吃馄饨?等日头过了晌午再来。”
男人不耐烦地说:“我是来谈生意的,赶时间,就想吃油条豆腐脑,你赶紧给我做!”
男人抬手扯了扯西装领口,金属袖扣撞在不锈钢餐台上发出清脆声响。他从鳄鱼皮公文包里抽出手机,屏幕亮起时,凌晨四点十七分的蓝光映得他眼袋发青。拇指在屏幕上来回划动,每刷新一次都伴随着烦躁的咂舌声,西装下摆被电风扇吹得猎猎作响:“我是来谈生意的,约了五点半见客户,现在堵在这儿等早餐。就想吃油条豆腐脑,你赶紧给我做!” 说着把手机倒扣在油腻的桌布上,皮质公文包重重压在边角,褶皱里还沾着昨夜应酬时的红酒渍。
菜刀剁在案板上的闷响戛然而止,鱼贩甩着湿漉漉的手,水果摊老板娘的电子秤发出刺耳的 "滴" 声。整个菜市场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像被人按下了暂停键。二十几双眼睛从油腻的围裙、沾着菜叶的袖口下齐刷刷抬起,如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卖豆腐的阿婆把木槌轻轻放在案板上,浑浊的眼睛里浮起怜悯的雾气;穿蓝大褂的肉贩用沾满血水的围裙擦了擦手,喉结上下滚动着欲言又止。
老杨肩头的油渍蹭过我的胳膊,带着浓重的烟草味凑到我耳边。他呼出的热气混着隔夜的蒜味喷在我脖颈:"这小子要倒霉了。"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尾音却像浸透了菜市场陈年的卤水,泛着令人不安的咸涩。
果然,男人的话音刚落,老陈怀里的不锈钢豆浆壶突然发出诡异的嗡鸣。壶身表面泛起一层青白光晕,金属接缝处渗出缕缕白雾,宛如被无形的手握住般缓缓升空。壶嘴像活物般扭动着转向男人,壶盖 “砰” 地炸开,滚烫的豆浆裹挟着黄豆残渣喷涌而出。男人惊恐地瞳孔骤缩,抬手抵挡的瞬间,浓稠的热浆已糊满整张脸,烫得他惨叫着原地蹦跳,昂贵的定制西装瞬间晕开大片惨白水痕,精心打理的背头耷拉下来,顺着发梢滴落的豆浆在大理石地面晕开诡异的涟漪。
男人猛地向后仰去,后背重重撞在锈迹斑斑的秤台上,搪瓷碎片簌簌掉落。他扭曲的五官因剧痛而变形,原本梳得整齐的背头此刻凌乱不堪,一缕发丝黏在汗津津的额头上。喉结剧烈滚动两下,他用颤抖的手指着老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既含着愤怒又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你、你这是干什么!” 尾音在潮湿的菜市场顶棚下嗡嗡回荡,惊飞了梁上栖息的灰鸽。
老陈慢悠悠地抬起头,油渍斑斑的厨师帽顺着秃脑门滑到鼻尖,露出半道被热油烫出的月牙形疤。他用围裙擦了擦沾满面粉的手,从柜台下摸出把锈迹斑斑的剪刀,“咔嗒” 开合两下,金属碰撞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
"规矩就是规矩,谁让你非要点油条豆腐脑?" 他突然压低声音,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上个月有个穿碎花裙的大妈,非要加三根油条。好家伙,面团刚出锅就活过来,像八爪鱼似的缠着她打转。等我们发现时,人已经被裹成肉粽子,连助听器都卡在面褶子里。"
剪刀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他用拇指摩挲着刀刃缺口:"我剪了整整二十分钟,最后还得用凉水泼,那些油条才耷拉着缩回油锅。你这算轻的 ——" 话音未落,案板上的生面团突然抽搐起来,在蒸汽里扭成麻花状。
周围的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卖豆腐的大妈笑得直不起腰,手里的木勺 “当啷” 掉进卤水缸;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抱着肚子,指着男人喊 “现眼包”;就连菜摊后的大橘猫都竖起尾巴,发出嘲讽般的 “喵呜”。男人的脸涨得比摊上的西红柿还红,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两只手在裤缝边攥了又松,松了又攥。他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几声破碎的呜咽。最后,他重重地跺了下脚,溅起一滩泥水,转身时踢翻了脚边的塑料筐,滚出的土豆咕噜噜散了一地。他顾不上捡,像被人追着的老鼠似的,弓着背跌跌撞撞地消失在菜市场转角。
轮到我时,我赶紧递过去五块钱,恭敬地说:“陈大爷,我要葱花饼加豆浆!”
老陈满意地点点头,拿起一个刚烙好的葱花饼递给我,又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豆浆。“小伙子挺上道,” 老陈笑着说,“给你加了个糖心蛋在饼里。”
我接过葱花饼,咬了一口,酥脆的外皮加上香喷喷的葱花,还有里面流心的蛋黄,味道确实不错。刚吃了两口,突然感觉到嘴里有个硬邦邦的东西。我吐出来一看,居然是一颗五颜六色的水果糖,甜丝丝的。
“别惊讶,” 老杨看到我的表情,笑着说,“老陈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在饼里放糖果,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放花椒,上次我就吃到过一颗花椒,麻得我半天说不出话。”
我赶紧把糖果咽了下去,心里暗暗庆幸自己运气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