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帝路第九十九阶，本应是万族嘶吼、血火冲霄的战场。此刻却静得能听见微尘落地的回声。
九十九阶尽头，一座由混沌石垒就的祭坛孤零零悬在星空。祭坛无纹无饰，只摆着一页残缺金纸——《天书》最后一角。
萧玄立于阶前，白衣染血，眼中有疲惫，也有决意。
在他面前，横陈着七具帝尸，每一具皆曾睥睨一域，如今却匍匐成桥。
更远处的虚空，林烬负手而立，玄袍猎猎，指尖缠绕着尚未干涸的命星灯油。
两人之间，隔着九十九阶，也隔着整整一世因果。
萧玄抬手，天书残卷自掌心浮现，缺角处与祭坛金纸相互呼应，发出婴儿啼哭般的轻鸣。
那声音落在众生耳中，是福音；落在林烬耳中，却是催命的鼓点。
“最后一页，我取回，便得完整天书。”
萧玄低语，一步踏出。
轰！
九十九阶同时亮起灰色火纹，每一阶火纹里，皆浮现一道人影——那是萧玄前世斩落的帝敌。
火纹人影齐声嘶吼，化作锁链缠住萧玄四肢，锁链尽头，是七具帝尸睁开的空洞眼窝。
林烬眯眼，轻笑：“原来想合天书，先得再斩一次旧敌残魂。”
他屈指一弹，吞运壶悬于头顶，壶口倾斜，漆黑气运如瀑，浇灌在火纹锁链上。
锁链得气运滋养，灰色火纹瞬间化作黑炎，帝尸眼窝里涌出漆黑血河，倒流而上，扑向萧玄。
萧玄眉心混沌光轮一转，左手并指如剑，轻描淡写划落。
嗤啦——
七具帝尸拦腰而断，黑血被混沌气蒸成虚无。
火纹锁链崩碎，化作点点灰光，飘向祭坛金纸。
缺角处，自行生长出新的纹路，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书写终章。
萧玄再迈一步，已至九十七阶。
林烬却在此刻抬手，掌心出现一枚漆黑棋子——那是以司命裂痕炼就的“逆命子”。
啪！
棋子落在帝路第九十八阶。
整阶台阶瞬间化作镜面，镜中倒映的不是萧玄，而是林烬。
镜面林烬微笑，一步跨出镜面，与真身并肩。
两个林烬，同时开口，声音重叠：
“天书合一时，需祭献‘天道之子’全部气运。”
“可惜，那气运已被我先借走三成。”
话音落，镜中林烬化作黑雾，雾中浮现九枚命星灯芯，灯火摇曳，正是九女命星。
萧玄脚步终于一顿。
他能感觉到，自己与天书之间的因果丝线，被那九枚灯芯蛮横地扯断三成。
“林烬，你以九女为楔，夺我三成天命？”
林烬微笑不语，只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萧玄眼底闪过怒意，又强行按下。
他深吸一口气，右手虚握，混沌气凝成一柄古拙长剑——帝兵·「归元」。
剑尖指向祭坛，也指向林烬。
“三成也好，十成也罢，终归要回到我手。”
萧玄终于踏上第九十九阶。
祭坛金纸飞起，自动嵌入天书残卷。
轰隆隆！
帝路上空，出现一座恢宏天宫，宫门匾额空白。
下一瞬，匾额上自行浮现四字——
“天命所归”。
字迹出现的同时，萧玄背后混沌光轮暴涨，化作十万丈，轮中隐现九重天阙，亿万仙兵俯首。
那是完整天书赐予的“仙帝异象”。
然而，异象只持续了短短一次心跳。
咔嚓！
天宫匾额裂出一道黑痕，四字崩散，化作漆黑墨雨落下。
墨雨触及帝路，石阶腐蚀成灰。
天宫深处，有婴儿啼哭声再起，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怨毒。
萧玄低头，看见天书封面浮现一张人脸——林烬的脸。
“三成气运，足以在你天书里种下我的‘吞运’。”
林烬的声音从书里传出，带着淡淡笑意。
“萧玄，你合书，我合心。”
“从今往后，你掌天书，我掌你。”
萧玄眼瞳骤缩，混沌长剑横斩自身右臂。
鲜血飞溅，天书与手臂一同坠落。
他竟以自斩一臂为代价，将天书连同那三成被污染的气运一起剥离！
林烬的笑意第一次凝固。
萧玄脸色苍白，却平静开口：“我弃一臂，换天书纯粹。”
“你弃得起？”
“弃得起。”
断臂处，混沌气翻涌，血肉重生，却比先前多出一层灰白。
那是“世界反噬”的征兆。
萧玄抬头，看向林烬，一字一顿：
“接下来，该你弃了。”
林烬尚未开口，帝路上空忽有苍古钟鸣。
当——
钟声过处，所有异象崩灭，天宫、仙兵、混沌光轮，尽数化为尘埃。
只剩那本掉落在地的天书，封面人脸扭曲，似在承受极大痛苦。
钟声第二响。
天穹裂隙扩大，一只漠然巨眼俯瞰而下。
那眼不同于先前的红尘仙劫，它更大，更冷，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无尽轮回。
第三响——
巨眼眨动，一滴苍青泪落下。
泪落处，化作一座古老祭台，祭台上摆着第二本天书。
与萧玄那本不同，这本天书封面空白，却散发让众生灵魂颤栗的威压。
林烬与萧玄同时变色。
“第二本天书？”
“天道……竟有两页？”
苍青泪书无风自翻，第一页浮现一行古篆：
“众生为注，胜者重写。”
字迹出现的同时，林烬与萧玄脚下各出现一道命星灯影。
灯影里，倒映着整个世界的山川、众生、气运。
谁先踏入灯影，谁便以自身命星为注，与天道对赌。
胜者，得两页天书，重写世界。
败者，魂化灯油，永世为烛。
萧玄握紧新生右臂，目光决绝。
林烬抚过胸口旧伤，眼底幽深。
两人同时抬脚，却同时停住。
因为，在那两行命星灯影之间，悄然出现第三道灯影。
灯影里，站着一道模糊背影，似男似女，似老似少。
背影开口，声音重叠了林烬与萧玄的声线：
“此局，缺一位庄家。”
“两位客官，谁来坐庄？”
第三道灯影是谁？
天道，抑或超脱之上的未知？
两页天书同时翻动，空白处浮现同一行血字：
“庄家通吃，客随主便。”
血字未干，林烬与萧玄的命星灯芯，竟同时黯淡一分。
仿佛那第三道背影，只是微微一笑，便已先取两人各一纪寿元。
灯影摇曳，世界无声。
忽有婴儿的啼哭，自两页天书同时传出，哭声中夹杂着同一句话——
“赌局已开，不得离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