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裂隙微光，暗棋连环
那一声虚弱茫然的“酥酥”，如同投入冰湖的热石，在夙酥紧绷的心防上烫开一丝细微的裂隙。她看着榻上那人重新闭上的眼睛，长睫在苍白的皮肤上投下脆弱的阴影，方才那恐怖意志带来的惊悸与眼前这极度脆弱的模样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几乎撕裂她的判断。
沉默在营帐内蔓延，只有两人轻重不一的呼吸声交错。夙酥站在原地，体内暗自运转的魔神之力缓缓平息，但警惕并未放松。她就像一头徘徊在受伤未知猛兽身边的猎手，既忌惮其可能爆发的毁灭性力量，又被那表象的无害与脆弱所困惑。
良久，她终是叹了口气，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哑：“…顾昀烨？”
没有回应。他似乎又陷入了昏睡，或者说，是一种极度的虚弱带来的意识涣散。
夙酥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温水。指尖微动，一丝极温和的魔神之力探入水中，将其温热至恰到好处的温度。她端着水杯回到榻边，犹豫了片刻，还是俯下身，一只手小心地托起他的后颈，另一手将杯沿凑近他干裂的唇边。
她的动作有些生硬，身为魔神，她早已习惯被伺候，而非伺候他人。尤其是伺候一个…身份不明、极度危险的家伙。
清水缓缓润湿他的唇瓣，他似乎本能地汲取着这点甘霖，喉结轻微滚动，咽下几口。
就在这时，他闭着的眼睫又颤了颤，再次艰难地睁开一线。目光依旧涣散，却精准地捕捉到了近在咫尺的夙酥的脸。那眼神里的茫然褪去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依恋？
他极其微弱地动了动被她托着的那只手，指尖无力地勾了勾她垂落的一缕发丝，声音气若游丝，却清晰得令人心头发酸：“…冷…”
夙酥身体一僵。
冷？
一个能散发出那般恐怖意志、疑似与远古邪神有关的存在，会说冷？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指尖那微弱的、依恋的勾缠绊住了动作。他的体温确实低得惊人，并非伪装，那是一种仿佛生命力被过度抽取后的冰冷。
鬼使神差地，夙酥没有立刻推开他。她调动起一丝更加精纯温和的魔神本源之力，极其小心地、透过接触的皮肤，缓缓渡入他体内，试图驱散那股寒意。
她的力量甫一进入，便再次感受到了那浩瀚冰冷的意识空间，以及其中弥漫的、仿佛亘古不变的疲惫与悲伤。但这一次，没有遭到任何排斥和攻击。那力量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干涸的河床，被他身体本能地吸收着。
他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满足般的喟叹，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冰冷的身躯也似乎回暖了一丝。他就这样靠着她的手臂，再次沉沉睡去，呼吸变得均匀了不少。
夙酥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一动不动。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微弱的生命力在自己的力量滋养下缓缓复苏，也能感受到他对自己这股力量的全然接纳甚至…依赖。
这太诡异了。
若他真是邪神，怎会如此脆弱？又怎会如此自然地接受她的魔神之力？若他不是…那方才那声怒吼和记忆碎片又作何解释？
她轻轻将他放回榻上，替他掖好被角，站在床边，目光复杂地凝视着他沉睡的侧脸。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越缠越紧。
“陛下。”帐外传来夙雷压低的声音。
夙酥立刻收敛所有情绪，转身走出内室：“何事？”
夙雷躬身禀报：“陛下，派往妖界、鬼界的使者也已返回。妖神辞启伤势不轻，但仍回复表示愿共抗邪神，细节待定。鬼王幽冥陛下则传回口信，说老魔神陛下伤势已初步稳定，让您不必过于忧心，专心魔界事务即可。”他顿了顿，声音更沉，“此外，我们安插在神界的暗线传回消息，清玄上神返回神界后，并未安心养伤，反而频繁召集心腹神将，似乎在密谋什么。而且…他似乎对文辰神尊的失踪对外严密封锁消息，对外只宣称神尊重伤闭关。”
夙酥眼神一冷。清玄果然贼心不死！文辰神尊失踪，最高兴的恐怕就是他这个代理神尊了。
“继续监视清玄的一切动向，一有异动，立刻来报。另外，加派人手，暗中搜寻…文辰神尊的下落。”说出那个称呼时，她略微迟疑了一下。那位名义上的父亲，于她而言，陌生远多于亲近，但在当前局势下，他的存在与否，至关重要。
“是！”夙雷领命，却又迟疑了一下，低声道：“陛下，关于您吩咐调查‘云烨’、‘顾昀烨’之事…目前尚无确切消息。此名号仿佛凭空出现，六界过往记载中，并无任何与之相符的顶尖强者记录。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有几个非常古老的、源自上古魔典的零星传说，提及过一个被称为‘云’的禁忌之名，与天地初开时的混沌黑暗有关，但记载语焉不详，且多被视为无稽之谈。”夙雷谨慎地回答。
云…
夙酥的心猛地一跳。顾昀烨…云烨…
难道…
她挥挥手，让夙雷退下。营帐内再次只剩下她和昏迷的顾昀烨。
古老的禁忌之名…混沌黑暗…
这似乎与那声充满毁灭气息的怒吼隐隐对应。
她走到榻边，目光落在顾昀烨安静的脸上。如果…如果他真的是那个“云”，是远古邪神，那他如今这般脆弱的状态又该如何解释？重伤？封印？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她沉思之际，榻上的人忽然又不安地动了一下，这次他没有醒，而是无意识地侧过身，面向她这边。衣领因他的动作微微敞开些许，露出了锁骨下方一小片皮肤。
夙酥的目光骤然凝固！
在那苍白的皮肤上，隐约可见一道极其细微、却异常复杂的暗金色纹路的一角！那纹路古老而神秘，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法则之力，绝非寻常伤痕或装饰！
她呼吸一窒，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撩开他的衣领看得更清楚些。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衣料的瞬间——
“报——！”帐外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通报声，带着明显的惊慌：“陛下！不好了！魔渊…魔渊方向传来异动！镇守的魔将传来急讯，说感应到一股极其恐怖、充满毁灭气息的力量正在深渊底层苏醒！魔渊封印…恐有松动之兆！”
魔渊！
魔界禁地中的禁地！传说中封印着上古时代魔族都无法掌控的极致混乱与毁灭之力的地方！也是…老魔神夙夜曾经严令禁止她靠近的地方！
夙酥的手猛地顿在半空，脸色骤变！
魔渊异动？毁灭气息苏醒？
这 timing（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她霍然转头，看向榻上的顾昀烨。他依旧沉睡着，对帐外的紧急军情毫无反应。
是巧合？还是…与他有关？
与他锁骨下那道诡异的纹路有关？
与那声“云”的古老传说有关？
无数的线索和猜测在这一瞬间几乎要撑爆她的头脑！
“传令下去！命夙雷立刻调集第一、第三魔军，随本座即刻前往魔渊！”夙酥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声音冷冽如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加固所有外围封印！没有本座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魔渊百里之内！”
“是！”帐外魔将领命，脚步声匆匆远去。
夙酥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榻上的顾昀烨，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疑虑、警惕、一丝难以言喻的牵扯，以及身为魔神必须肩负的责任，交织在一起。
她不能再留在这里猜测和犹豫了。魔渊若有失，整个魔界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她转身，大步向外走去，魔纹战甲瞬间覆盖全身，魔神枪出现在手中，凛冽的杀气与威压弥漫开来。
走到帐门处，她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冷声对守卫的影魔卫下令：“看好他。若他醒来，有任何异动，立刻以最高紧急讯号通知本座。若他…试图离开，或展现出任何超出预料的力量，允许你们动用一切手段禁锢，但…尽量留他性命。”
“遵命！”影魔卫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阴影。
夙酥不再犹豫，掀开帐帘，身影化作一道紫色流光，瞬息间消失在魔宫方向，朝着魔渊疾驰而去。
营帐内，再次恢复寂静。
夜明珠的光辉安静地洒落。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本该沉睡的顾昀烨，那苍白完美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那弧度冰冷、诡谲，带着一种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漠然。
他依旧闭着眼，却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听到的、低沉而缥缈的声音，轻轻呢喃了几个破碎的音节：
“…时候…快到了…”
“…酥酥…我的…”
“…很快…一切…都将回归…”
声音落下，他锁骨下方那抹暗金色的诡异纹路，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随即隐没在衣领之下，仿佛从未出现。
营帐内，只剩下他均匀的呼吸声，以及…那无声蔓延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阴谋的气息。
魔渊的危机是真是假？
他的虚弱是真是假？
那诡异的纹路又究竟是什么？
夙酥已然奔赴她的战场。
而另一场更加隐秘、更加危险的棋局，似乎才刚刚在这小小的营帐内，悄然展开了它的棋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