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饿死在PPT的“用户痛点”上
下午三点十五分，林晚晴盯着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指尖在无线鼠标上敲出轻快的节奏。会议室的玻璃墙外，CBD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可室内中央空调的冷风精准地扫过她后颈，把最后一丝困意吹得烟消云散。
她面前摊着三份打印好的方案，最上面那版用荧光笔标着“最终版——下沉市场快消品破局方案”，边角被咖啡渍浸出浅褐色的印子——这是她熬了三个通宵改出来的第五版。手机在桌角震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微信：“今晚回家吃饭吗？给你炖了鸽子汤，补补身子。”林晚晴快速回了个“加班，别等我”，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作为国内顶尖快消品集团的营销总监，35岁的林晚晴早把“连轴转”活成了日常。上周刚从成都跑完线下调研，这周就要给董事会做汇报，明天还得飞广州对接供应链——她的日程表精确到分钟，连喝咖啡的时间都是掐着点算的，速溶黑咖啡囤在办公桌抽屉里，按“周一到周五”分好类，确保每天第一杯的苦味都精准一致。
“林总，甲方那边催了，说三点半准时开始。”实习生小周抱着笔记本电脑跑进来，额头上沁着汗，“张总让我再跟您确认下PPT的最后两页，那个‘用户痛点数据图表’，要不要换成柱状图？”
林晚晴抬手揉了揉眉心，眼底的红血丝藏在精致的妆容下，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她拿起方案翻到最后几页，指尖划过“下沉市场用户核心痛点：低成本、高性价比、便携性”那行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用换，折线图更能体现趋势变化。你去把激光笔给我拿来，再帮我倒杯温水——不加糖。”
小周应声跑出去，林晚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脑子里过电影似的闪着数据：三线城市渗透率37%，县域市场复购率不足20%，用户对单价超过15元的产品接受度极低……这些数字她烂熟于心，就像熟悉自己的掌纹——从刚进公司时的助理，到如今能独当一面的营销总监，她靠的就是这种“把数据刻进骨子里”的较真。
桌上的咖啡机“嗡”地响了一声，是小周倒的温水放在了旁边。林晚晴睁开眼，拿起水杯抿了一口，冰凉的玻璃触感让她清醒了些。她起身整理了一下米白色的西装外套，对着手机屏幕理了理头发——妆容精致，衣着得体，眼神锐利却不失亲和，这是她多年来维持的“职场精英”形象，哪怕连续熬了三个通宵，也绝不能在甲方面前露怯。
“林总，人都到齐了。”张总的声音从会议室门口传来，带着笑意，“这次能不能拿下这个亿级项目，就看你的了。”
林晚晴笑了笑，跟着张总走进会议室。甲方团队坐在长桌对面，为首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戴着金丝眼镜，手里拿着她前几版的方案，封面上画满了红色的批注。她在主位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把PPT投到身后的幕布上，激光笔的红点精准地落在第一页标题上——“‘食味鲜’下沉市场破局方案：精准击中用户痛点”。
“各位老师好，我是林晚晴。”她的声音清晰有力，语速不快不慢，刚好能让每个人都听清楚，“接下来我用四十分钟，给大家介绍下我们的方案。首先，我们先看一组数据——”
激光笔的红点在幕布上移动，从市场规模滑到用户画像，再到竞品分析。林晚晴侃侃而谈，把枯燥的数据讲得生动易懂，偶尔穿插两个线下调研时遇到的真实案例——比如在县城超市遇到的大妈，宁愿多走两站路，也要买比竞品便宜两块钱的酱油；比如乡镇小卖部的老板说，便携装的零食卖得最好，因为农忙时能揣在兜里，干活间隙就能吃。
会议室里很安静，只有她的声音和翻页的“哗啦”声。甲方团队的人频频点头，那个戴金丝眼镜的领导甚至放下了手里的笔，专注地看着幕布。林晚晴心里稍微松了口气，她知道，这些“接地气”的细节，比冰冷的数据更能打动甲方——毕竟她做营销多年，最懂的就是“抓住用户的真实需求”。
PPT翻到第28页，到了最关键的“用户核心痛点分析”部分。林晚晴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些，激光笔的红点停在“低成本高效解决方案”那行加粗的黑体字上：“各位老师，我们调研发现，下沉市场的用户不是不要品质，而是要‘性价比’——花最少的钱，买到够用的产品。所以我们的核心策略是，在保证基础品质的前提下，通过简化包装、优化供应链，把单价控制在10元以内……”
就在这时，眼前的幕布突然晃了一下。
不是投影仪接触不良的闪烁，是整片画面像被水浸过似的，从边角开始发灰、模糊。林晚晴皱了皱眉，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她眨了眨眼，想看清幕布上的文字，可那些清晰的图表和数据，却越来越模糊，最后变成了一片灰蒙蒙的色块。
耳边的声音也变了。键盘敲击声、翻方案的哗啦声、空调出风口的嗡鸣，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粗糙的、带着土腥味的风，刮得她耳朵生疼，还有两个男人闷沉沉的说话声，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又沉得砸在耳膜上。
“……这地主家的媳妇，饿了三天了，今早摸鼻息都凉透了，赶紧抬去乱葬岗，别留在村里占口粮。”
“队长说了，离村远点埋——她男人去年被拉去劳改，成分不好，留着是祸根，万一被公社的人看见，咱们队都得挨批。”
“饿”“地主家”“公社”“劳改”——这些只在历史课本里见过的词，像冰锥似的扎进林晚晴混沌的脑子里。她想开口问问怎么回事，可喉咙却像被堵住了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嘴里发苦，不是咖啡的苦，是干渴到极致的涩苦，像含了把晒裂的黄土，舌头僵硬得转不动。
肚子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不是加班饿到的空落落，是那种五脏六腑都被攥紧的疼，每吸一口气都带着火烧火燎的灼感——那是她从未体验过的、饿到极致的疼。
“走快点，天快黑了，赶在日落前埋了，免得招野狗。”
有人拽了把她的胳膊，力道粗重，扯得她肩膀生疼。林晚晴猛地呛出一口气，终于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没有明亮的会议室，没有精致的幕布，没有穿着西装的甲方和同事。头顶是一片灰蒙蒙的天，低低地压在头顶，像块吸饱了水汽的脏棉花。视线往下移，是坑坑洼洼的土路，土块里混着枯草和碎石子，被踩得结结实实。再往两边看，是两排光秃秃的白杨树，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树皮皲裂，像老人干枯的手，风一吹就晃得吓人。
而她自己，正被两个男人用一根磨得发亮的扁担抬着。身下垫着块破草席，席子边缘烂了个大口子，露出里面发黑的棉絮，硌得她后背的骨头生疼。她的胳膊垂在草席外，能看见手腕细得像麻杆，皮肤是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色，手背上还沾着几块干硬的泥垢，指甲缝里塞着黑灰——这根本不是她那双常年敲键盘、涂着奶茶色指甲油的手！
零碎的记忆突然像潮水似的涌进脑子里，带着原主的情绪，撞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具身子的原主也叫林晚，今年刚十八岁，是邻村富农林家的小女儿，三个月前嫁去红星村的周家——周家原是村里的地主，土改后家产被分，男人周建军去年因为“隐瞒成分”被拉去劳改，家里就剩个刻薄的婆婆赵老太，还有个十岁的小叔子周建民。
今年是1960年，到处都缺粮。周家本就被划了“地主成分”，分的口粮少得可怜，赵老太把粮食攥得死死的，宁愿自己多吃一口，也不肯给刚嫁过来、没生娃的儿媳。原主从嫁过来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前几天感冒发低烧，赵老太说她“装病偷懒”，直接把她锁在柴房，三天没给一口吃的、一口水喝——直到今早，赵老太以为她断了气，就喊了村里两个光棍，想把她抬去乱葬岗埋了，省得占家里的“口粮名额”。
林晚晴，35岁的快消品集团营销总监，前一秒还在会议室里跟甲方掰扯“用户痛点”，后一秒就真真切切地，活成了这个年代最致命的“痛点”——饿死的痛点。
风更冷了，顺着草席的破洞灌进来，吹得她单薄的里衣贴在身上，凉得像冰。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往下掉，指尖已经开始发麻，意识也一阵阵发飘——再这样下去，不用等被埋进土里，她就得真的饿死、冻死在这半路上。
不远处，那片低矮的土坡越来越近，土坡上堆着一个个小小的土包，土包上没有木牌，只有风吹过枯草的“沙沙”声——那就是他们说的乱葬岗。
林晚晴的心脏沉到了谷底，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她死死盯着草席边缘露出来的一节土块，颤抖着抬起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好不容易才抓住那块土块。
就在她要抬手砸向自己额头、想靠疼痛唤醒更多力气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娃！我的娃啊！你醒醒！再不吃东西，娃就要没了啊！”
抬着扁担的两个男人脚步顿了顿，其中一个矮胖的男人往哭声的方向瞥了一眼，骂了句：“是老李家的，她家娃饿晕了，别被缠住！快走！”
扁担又晃了起来，林晚晴的身子跟着颠，手里的土块差点掉在地上。她看着越来越近的乱葬岗，看着那些光秃秃的土包，脑子里突然闪过会议室里的最后一个画面——幕布上“低成本高效解决方案”那行字，还亮得刺眼。
可现在，她连“活下去”这个最基础的“需求”，都快满足不了了。
就在这时，她掌心突然传来一阵温热，像是贴了块暖玉。这股暖意来得猝不及防，顺着指尖蔓延到全身，瞬间压下了几分寒冷和眩晕。林晚晴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细想这股暖意是怎么回事，抬着扁担的男人突然加快了脚步，乱葬岗的土包已经近在眼前——她能清楚地看到，其中一个土包的边缘，露着半截破旧的草席，和她身下的这块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