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公馆西厢房卧室
明轩听着父亲这番半是忏悔半是开脱的话,心中虽有些不齿,但看着父亲眼中深刻的痛苦和挣扎,明白他这些年也备受良心谴责。他轻轻叹了口气:
“爹爹既然还记得苏老爷的好,就该对哥哥好些。不管他是不是您亲生的,他都是大妈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了。大妈不在了,苏家也没人了,哥哥除了我们,在这世上就再没有亲人了。如果我们都不接受他,不心疼他,他该有多可怜?苏老爷和大妈若泉下有知,也会怪我们……太过凉薄了。”
“我怎么就凉薄了?!”明守正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情绪瞬间激动起来:
“当年我是下手重了,失手打死了他,我也懊悔!可他回来后呢?不先回家认祖归宗,反而躲在暗处算计我,谋夺我的家产!现在回来耀武扬威,拿我当什么?当仇人!他是回来报仇的!报仇的你懂不懂,傻儿子!”
他用力抓住明轩的肩膀,声音因激动而嘶哑。
明轩被晃得肩膀生疼,连忙搂住父亲安抚:
“爹爹不气,不气了!这件事是哥哥不好,是哥哥做得不对!可他那么小就遭逢大难,流落在外,肯定吃了数不清的苦,心里对我们有怨气、有防备、有误会,都是人之常情。等以后……等以后哥哥想通了,知道错了,爹爹再好好教训他!敢对爹爹无礼,他确实该打!”他顺着父亲的话说,试图平息他的怒火。
“死小子,就你嘴甜会哄我开心!”
明守正被儿子哄得气消了大半,推开他,用手指头点了点他的眉心,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随即又深深叹息:
“唉……爹爹都这把年纪了,他对我好不好,无所谓了。可是轩儿,”
他紧紧抓住明轩的手,眼中满是忧虑:“你没看出来吗?他这次回来,分明是处处针对你!他更恨的是你啊!爹爹是怕……怕他伤害你!”
声音里充满了老父的忧心。
明轩心中一暖,他当然知道父亲的担忧就是自己的处境。但他不能让父亲再为自己操心了。他努力扬起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语气轻松:
“爹爹放心!哥哥他就是嫉妒我太受宠了呗!而且,”
他做出不好意思的样子:“这些年……儿子也的确太不成器了,哥哥教训我也是为我好。我只要乖乖听话,他肯定就不会过多难为我的。您就放宽心吧!”
明守正望着儿子俊美脸庞上强装出的轻松笑容,心头百感交集。他抬手拍了拍明轩的肩膀,声音带着疲惫和希冀:
“爹爹……本不想让你活得这么累。爹爹以为,留给你的家业,足够你富贵无忧一辈子了……可我没想到会栽在那个……小畜生手里。现在爹爹老了,斗不动了。
所以,爹爹只盼你争口气,将来……想办法,把属于咱们明家的东西,重新夺回来,好不好?”
他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期待的光。
明轩望着父亲殷切的眼神,那句“哥哥当家也一样会孝顺您”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几滚,终究咽了回去。
他知道,在父亲心中,“血脉”和“正统”是永远无法绕开的执念。哥哥的存在,时刻提醒着父亲那段被欺骗、被羞辱的失败婚姻,提醒着他内心的狭隘与不甘。
与其说父亲恨哥哥,不如说他恨的是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恨的是那个无力掌控一切的自己。
“爹爹,”
明轩压下心头的无奈,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坚定:
“我答应您!以后我一定好好努力,用心读书!我一定……尽力不让您失望!”
他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却能让父亲安心的承诺。
果然,明守正听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露出了许久不见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好!好!好孩子!时候不早了,爹爹不耽误你休息了。”他满意地站起身。
明轩连忙要送他出去。明守正摆摆手:
“不用送了,外边有值夜的婆子,会伺候我回房。爹爹这边不用你操心,你自己……”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
“要当心!我总觉得……他这次回来,没安什么好心!”
眼中再次闪过忧虑。
明轩心中苦笑,面上却乖巧地连声应“是”。
送走父亲,关上房门,明轩背靠着冰凉的门板,长长地、疲惫地吁了口气。折腾了一天,此刻他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只想立刻扑倒在柔软的床铺上昏睡过去。
然而,哥哥那句“面壁思过一个时辰”的冰冷命令,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他房间除了自己,别无他人,哥哥可能不知道他有没有执行,但……他不想再对哥哥说谎了,不想再违背他的命令,更不想让他对自己彻底失望。内心挣扎了许久,对哥哥的敬畏,最终战胜了身体的渴望。
他走到墙边,熄灭了房间里的电灯。黑暗瞬间吞噬了房间,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影。他深吸一口气,面对着冰冷的墙壁,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膝盖触碰到坚硬的地板,昨夜和今日累积的伤痛立刻尖锐地袭来。他忍着痛楚,开始在心里默默梳理自己的过错:
任性妄为、挥霍无度、不学无术、诬陷兄长……每想一条,都如同鞭子抽在心上。
时间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漫长,膝盖的刺痛越来越难以忍受。他忍不住变换着跪姿,一会儿直起腰,一会儿又忍不住用手揉搓酸痛的膝盖。
后来,实在支撑不住,他悄悄地将直跪的姿势改成了跪坐,身体软软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巨大的困倦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
在意识彻底模糊之前,他还在迷迷糊糊地想着明天该如何向哥哥“汇报”……终于,头一歪,靠着墙壁,沉沉睡去。
他关灯,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自己在受罚,尤其是父亲,免得他担心生气。
然而,他并不知道,在他跪坐睡去之后,窗外,一双深邃的眼睛在黑暗中,透过窗棂的缝隙,一直静静地看着屋内模糊的身影。
月光将那窥视者的身影拉长,投在窗纱上。虽然屋内昏暗,但那人依旧能大致看清明轩从强撑跪立到疲惫跪坐、最终靠着墙壁睡去的全过程。
看着那蜷缩在冰冷墙角、在睡梦中仍微微蹙眉的单薄身影,窥视者冰冷的目光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对他最终选择遵从命令的淡淡满意,有对他体力不支睡着的些许无奈,但最终,似乎还沉淀下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隐晦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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