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夜色像一层旧布,缓缓罩住了这座南方小镇。街灯昏黄,雨丝斜织,空气里混着泥土和桂花的味道。林舟拖着一只旧行李箱,踩在青石板上,脚步声被雨声吞没。
他离开这里整整二十年了。
镇口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比记忆中更老了,枝干扭曲,像一位佝偻的老人,守着一个早已无人认领的约定。林舟站在树下,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他抬头,看见一根红绳还挂在最低的枝桠上,褪成了灰白。
那是他十五岁那年,和沈桐一起系上去的。
“等我们都老了,还回来看它。”沈桐说。
“好。”他答得毫不犹豫。
可后来,他走了,去了北京,去了更远的地方。沈桐留在镇上,当了老师,结了婚,又离了。他知道的并不多,只是偶尔从母亲的电话里听到只言片语。母亲去年冬天走了,他才终于回来。
他没想到,沈桐会来车站接他。
她站在出口处,撑着一把黑伞,穿着墨绿色的风衣,头发挽成一个低髻。他没认出她,直到她喊了一声:“林舟。”
那声音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多年的门。
他们没拥抱,只是点了点头,像两个刚认识的陌生人。她带他去了镇上新开的民宿,说是“干净,安静”。他住在二楼,窗外是一条小河,夜里能听见水声。
“你饿吗?”她问。
“不饿。”
“那……早点休息。”
她转身要走,他忽然问:“你还住在老地方吗?”
她愣了一下,点头:“嗯,东街,靠河。”
“我记得。”
她笑了笑,没说话,走了。
第二天,林舟去了母亲的旧屋。门锁已经生锈,他掏出一把钥匙,插了三次才拧开。屋里一股霉味,家具都蒙着白布。他走到厨房,看见那只老铁锅还在,锅底还留着一层焦黑的痕迹——他小时候最爱吃母亲做的红烧肉,每次都嫌她糖放多了。
他坐在餐桌边,忽然想起沈桐曾在这里写作业,母亲一边炒菜一边笑着说:“桐桐以后要是当我儿媳妇就好了。”
沈桐低头不语,耳朵却红了。
他不知道自己当年为什么要逃。也许是害怕一辈子困在这个小镇,也许是害怕自己真的留下来,和沈桐一起变老。
他在屋里坐了一整天,直到天黑才出门。雨停了,空气清冷。他走到东街,站在沈桐家门口。那栋老房子翻新过,门口种了一排栀子花,正开着,香气浓烈。
他犹豫了一下,敲门。
门开了,沈桐穿着一件旧毛衣,手里拿着一本书。
“我路过。”他说。
“进来吧。”她说。
屋里很暖,书桌上摊着一叠作业本,角落里放着一架老钢琴。他走过去,掀开琴盖,按下一个键,声音有些走调。
“你还会弹吗?”她问。
“不会了。”
“我教孩子们弹,偶尔也自己弹一点。”
她给他泡了茶,是本地的桂花乌龙。他们坐在沙发上,沉默了很久。
“你为什么不结婚?”她忽然问。
他苦笑:“说不清。总觉得还没准备好。”
“你准备了一辈子。”
他没说话。
“我呢,结了一次,发现他不是你,就离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却像一把钝刀,慢慢割进他心里。
“你还恨我吗?”他问。
“恨过。”她望着窗外,“后来不恨了。你只是选择了你要的生活。”
“可我没得到。”
“那也不是我的错。”
他点头,眼眶发热。
“你还走吗?”她问。
“不知道。”
“那就留下来,看看这棵老槐树,能不能再开一次花。”
他看着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二十年,像一场漫长的迷路。
而此刻,他终于走到了归途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