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磨合期的摩擦与“实验”

回响书店的发现，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楚墨精密运转的世界观里激起了持续而混乱的涟漪。那些模糊的古文、“感知之契”、“前债未偿”的字眼，不断在他脑海中回放，挑战着他三十年来坚信不疑的逻辑体系。

他无法像叶苒那样，近乎天真地接受这种玄乎其玄的解释。即便证据摆在眼前，他骨子里的理性仍在负隅顽抗，试图寻找一个更能被现有科学框架所理解的突破口。

于是，在离开书店，坐进他那辆隔绝了外界喧嚣的轿车后，楚墨做出了一个决定。

“叶小姐，”他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仿佛刚才在书店里面露震惊的是另一个人，“既然我们确认了这种现象的存在，下一步，应该是试图理解它，并找到控制或解除它的方法。”

叶苒还沉浸在发现古籍的兴奋和对“前世”的无限遐想中，闻言点点头：“对啊！所以我们应该去查查那个秦老爷子，或者再找找类似的书？”

“那是方向之一，但效率低下且不确定性太高。”楚墨打断她，从车内储物格里拿出一个质感极佳的皮革活页笔记本和一支钢笔，“在此之前，我们需要更系统、更精确地了解这个‘契约’本身运行的规则。盲目探索，只会浪费时间，甚至可能引发未知风险。”

叶苒看着他这副仿佛要开始做项目计划的架势，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系……系统？精确？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们需要进行可控实验。”楚墨翻开笔记本，笔尖已经悬停在了空白页上方，语气不容置疑，“我们需要弄清楚：共享的触发条件是否绝对同步？是否存在距离衰减效应？共享的强度是否与食物本身的味道强烈程度，或食用者的情绪状态有关？是否真的只局限于味觉？”

他抛出一连串问题，每一个都带着冰冷的学术气息。

叶苒听得目瞪口呆：“实……实验？你把我们当成小白鼠吗？”

“这是最高效的方法。”楚墨抬眼看了她一下，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纯粹的目的性，“只有量化分析，才能找到规律，甚至可能发现其背后的科学原理——如果它存在的话。”

他不再给叶苒反驳的机会，开始快速在笔记本上列出大纲：

项目：感知共享现象研究（代号：PSP） 目的：探究现象触发条件、影响因素及边界范围。 方法：控制变量法。 实验变量：时间、食物类型（味觉强度、品类）、情绪状态、物理距离。 记录项：双方实时感受强度（1-10级）、具体描述、伴随生理心理反应。 计划：制定详细实验日程表，严格按计划执行。

他一边写，一边不容置疑地分配任务：“我会负责记录我端的详细数据。你那边，需要严格按照我制定的时间表，食用指定类型和分量的食物，并在食用前后报告你的情绪状态。同时，我们需要在不同距离下重复实验……”

“等等！”叶苒终于忍不住叫停，脸上写满了抗拒和不可思议，“楚总！你有没有搞错？这又不是在你的实验室！我怎么知道我当时情绪是几分？我还要卡着秒表吃东西向你汇报？这太离谱了！我做不到！”

她无法想象那种画面：直播到一半，突然停下来对着手机说：“报告楚总，我现在要吃一口柠檬，情绪稳定度7分，预计酸度8级，请准备接收？”

楚墨的眉头蹙了起来，显然对她的不配合感到不满：“叶小姐，这是目前最理性、最有可能取得进展的方式。你的随意和缺乏规划，只会让情况更复杂。”

“我这叫随性！叫自然！你那种方法才叫没人性！”叶苒也来了脾气，“而且这根本不是什么科学现象！你没看到那本书上写的吗？‘源于誓约’！‘前债未偿’！这需要的是理解，不是把你那套KPI考核用在这里！”

“理解也需要基于事实，而不是臆想！”楚墨的声音冷了下来，“如果你拒绝采用科学的方法，那我们所谓的合作将毫无意义。”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车厢内狭小的空间充满了火药味。

一个坚持绝对理性和控制，认为唯有数据才能揭示真相。 一个相信直觉和感受，认为冰冷的数据无法度量灵魂的羁绊。

最终，在楚墨近乎强硬的坚持下，叶苒勉强同意“尝试”一下他的方法，但内心充满了抵触情绪。

然而，计划的执行从一开始就步履维艰。

楚墨严格按照计划表，在上午十点整给叶苒发消息：“实验一：基础味觉阈值测试。请立即食用备用方案A：纯度90%的黑巧克力一小块（1.5cm³），记录初始感受。”

当时叶苒正在和粉丝热情互动，看到消息，撇撇嘴，随手拿起旁边准备好的黑巧克力塞进嘴里，快速打字：“吃了，苦，很苦，over。”然后继续直播。

楚墨看着屏幕上敷衍的回复，感受着口中化开的、极其标准化的剧烈苦味，眉头紧锁。他需要的是详细描述和等级评估，不是这种模糊的反馈。

下午三点，实验二：“情绪影响测试。请回忆一件悲伤往事，情绪代入后，食用备用方案C：柠檬一片，记录情绪等级及味觉感受。”

叶苒对着手机翻了个白眼。她直播状态正好，心情阳光明媚，哪来的悲伤往事？只好硬着头皮想象了一下自己养的金鱼去年死了，然后咬了一口柠檬，被酸得龇牙咧嘴，没好气地回复：“情绪1分（假装悲伤），酸度100分！满意了吗？”

楚墨：“……情绪等级请用1-10标准。酸度请用1-10标准。请规范描述。”

叶苒：“……”她想砸手机。

这种机械式的“实验”进行了两天，两人都疲惫不堪。楚墨对数据的粗糙和不可控感到极度烦躁，叶苒则觉得自己的生活和感受被完全割裂，成了对方实验报告里的一个符号。

摩擦在不断累积。

危机的导火索，在一次未经“报备”的直播中点燃。

那天晚上，叶苒受邀参加一个平台举办的“地狱辣度挑战”直播活动。主办方拿出了号称能辣穿灵魂的“死神辣椒酱”。场面热闹非凡，观众打赏疯狂。

叶苒被气氛烘托着，也有些上头。她完全忘了楚墨的“实验计划”，或者说，潜意识里根本不想记得。

“家人们！看好喽！今天就让你们见识一下什么叫‘辣并快乐着’！”她对着镜头豪气干云地宣布，然后夹起一筷裹满了鲜红酱汁的食物，在观众的惊呼和喝彩中，毅然决然地送入了口中。

下一秒——

“轰——！”

仿佛有一团炽热的岩浆猛地在她口中爆炸开来！紧接着，如同烧红的铁钎直接刺穿喉咙，一路灼烧到胃袋！极致的痛楚和灼烧感瞬间掠夺了她的所有感官，眼泪、鼻涕完全不受控制地飙出，她张着嘴，感觉呼吸道都在喷火，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直播间彻底沸腾了。

而几乎在同一瞬间——

城市某处，楚墨正驾驶着跑车，行驶在夜晚的高架桥上。他刚刚结束一个应酬，心情尚可，车窗开着，微凉的夜风吹拂着他的头发。

毫无任何征兆！

一股根本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毁灭性的灼烧痛感，如同高速行驶中迎面撞上一堵火焰墙，精准无比地在他口腔、喉咙甚至食道里猛烈爆开！

“呃啊——！”

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从他喉咙里挤出。方向盘在他手中猛地一滑，跑车在车流中划出一个惊险的“S”型！刺耳的轮胎摩擦地面声响起！

后面的车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疯狂按喇叭，远光灯急促地闪烁。

楚墨眼前一阵发黑，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衬衫的后背。那感觉太真实了，仿佛他的食道真的被强酸腐蚀、被烈火炙烤！他死死踩下刹车，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才勉强将车歪歪扭扭地停靠在了紧急停车带上，避免了更严重的事故。

车停稳的瞬间，他猛地推开车门，冲下车，扶着栏杆剧烈地干呕起来，身体因为极度的痛苦和生理排斥而不停颤抖。

过了足足一两分钟，那恐怖的灼烧感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满口的麻木和火辣辣的余痛。

他撑着栏杆，大口喘着气，脸色苍白如纸，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惧，以及……滔天的怒火！

他立刻明白了过来！

是叶苒！ 只有她！只有她才会接触这种极端到变态的食物！

他颤抖着手拿出手机，屏幕上果然显示着几个叶苒的未接来电（可能是她缓过劲后打来的），还有无数条直播平台的推送消息，标题赫然是：“猛女叶苒挑战死神辣酱，当场喷火！”

愤怒，后怕，以及一种被彻底冒犯、被无视、被连累的暴怒瞬间淹没了他！

他直接回拨了电话。

电话几乎立刻被接通，那边传来叶苒带着哭腔和浓重鼻音、显然还没从辣劲里完全恢复的声音：“喂……楚、楚墨？你……你没事吧？我刚……刚才……”

“叶！苒！”楚墨的声音冰冷刺骨，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磨出来的，蕴含着极度危险的怒意，“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我就是参加了个直播活动……我没想那么多……”叶苒被他的语气吓到了，心虚又委屈地辩解。

“没想那么多？！”楚墨猛地提高音量，几乎是咆哮出来，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冷静，“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差点死在高架上？！就因为你那该死的、不负责任的‘没想那么多’！你是不是永远都学不会什么叫计划！什么叫考虑后果！？”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会这么严重……”叶苒的委屈也变成了火气，“你凭什么这么吼我？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这破契约又不是我想要的！”

“但你的肆意妄为让它变得更糟！”楚墨厉声打断她，“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合作’和‘理解’，那我告诉你，我无法奉陪！你的轻率会害死你自己，也会害死我！”

说完，他根本不给叶苒再解释的机会，狠狠地挂断了电话，将手机用力摔在副驾驶座上。

他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胸膛剧烈起伏着，车窗外的城市霓虹在他冰冷的眼眸中扭曲闪烁。

另一边，叶苒听着手机里的忙音，再看着直播间里依旧在狂欢的弹幕，突然觉得无比讽刺和难过。辣味带来的生理性眼泪还没干，新的委屈的泪水又涌了上来。

她放下手机，对着镜头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抱、抱歉，家人们，今天……今天就到这里了……”

她匆匆关闭了直播，整个人缩在椅子里，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孤立无援。

合作似乎走到了破裂的边缘。

而就在这充满愤怒和委屈的冷战气氛中，他们都没有立刻意识到，在这次极致的、危及生命的痛苦共享中，除了味觉，似乎还有别的、更深刻的东西，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滋生，并微弱地共鸣了一下。

但那感觉太细微，瞬间就被汹涌的负面情绪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