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通城的城门,如同巨兽张开的漆黑大口。斑驳厚重的城砖在暮色中泛着铁锈般的暗红,仿佛浸透了无数岁月的血泪。两排身着黑底镶红边皮甲的城卫,手持长戟,钉子般伫立在门洞两侧,眼神如同淬了冰的刀锋,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贪婪,刮过每一个试图进城的行人。
人流缓慢地移动着,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默。推车的苦力、挑担的农夫、行商的小贩,在城卫的目光下都下意识地佝偻了脊背,加快了脚步。
萧望屿带着鱼姑娘,随着人流挪到城门洞前。咸腥的海风被高墙阻隔,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混杂着尘土、汗臭和某种铁锈般腐朽的气息。
“站住!干什么的?”一名小头目模样的城卫上前一步,长戟的戟尖几乎戳到萧望屿的胸口,声音粗嘎,带着上位者特有的不耐。
萧望屿脸上立刻堆起商贾特有的、带着几分谦卑与世故的笑容,身体微微前倾,不着痕迹地挡住身后脸色苍白、眼神惶恐的鱼姑娘。他动作极快,如同变戏法般,宽大的袖口里滑出几锭沉甸甸、成色上好的银钱,精准地塞入那小头目粗糙的掌心。入手冰凉沉实。
“军爷辛苦!”萧望屿压低了声音,笑容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讨好,“我们是南边来的行商,船刚在北通港靠岸,想着进城采买些咱们北通有名的皮毛山货,顺便寻个像样的馆子,祭祭五脏庙,歇歇脚。”他拍了拍自己半旧的衣襟,示意风尘仆仆,“这点茶水钱,给军爷和兄弟们解解乏,不成敬意。”
那小头目粗糙的手指在袖子里飞快地掂量了一下银锭的分量和成色,冰冷的脸上如同冻土遇春般瞬间化开一丝贪婪的满意。他不动声色地将银锭拢入袖中,喉结滚动了一下,方才的冷厉瞬间消失无踪,甚至还挤出一丝极其勉强的笑容:“嗯…南边来的商人?看着还算老实。进去吧!城里规矩多,眼睛放亮点,别惹事!”他挥了挥手,长戟移开。
“多谢军爷!一定一定!”萧望屿连声道谢,拉着鱼姑娘的手腕,迅速穿过那阴森的门洞,汇入了城内嘈杂的人流。
双脚终于踏在城内坑洼不平的石板路上,萧望屿却感觉不到丝毫轻松。身后那贪婪的目光似乎还黏在背上。北通城的空气比码头更浑浊,弥漫着劣质油脂、牲畜粪便、廉价脂粉和一种……无处不在的、被压抑的恐惧混合的气息。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门脸灰暗,行人神色匆匆,眼神躲闪,如同惊弓之鸟。偶尔有穿着黑色皮甲、腰挎长刀的城卫小队踏着沉重的步伐巡逻而过,所过之处,喧哗声瞬间低伏,路人纷纷避让,噤若寒蝉。
“呼…”鱼姑娘长长地、颤抖着吐出一口气,仿佛刚从水下挣扎出来。她挣脱了萧望屿的手,扶着旁边一堵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白得像纸。
“怎么了?”萧望屿警觉地环顾四周,低声问。
“我…我不知道…”鱼姑娘痛苦地按住太阳穴,眉头紧锁,眼神充满了迷茫和恐惧,“这里…这里好熟悉…好像…好像梦里来过…可是…可是头好痛…”她试图去回想什么,但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根钢针在脑子里搅动,让她眼前发黑,身体摇摇欲坠。
萧望屿扶住她,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样子,心中了然。记忆的碎片正在冲击她受损的意识,这北通城的气息,如同钥匙,正在强行打开那扇尘封的、布满裂痕的门。他沉声道:“别想了。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他半搀半扶着鱼姑娘,目光却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街道的走向、建筑的布局、城卫巡逻的频率和路线。他刻意选择了靠近内城、相对繁华的主干道行走,目标直指那座矗立在城中心最高处、如同趴伏巨兽般的城主府邸。青黑色的高墙,森严的角楼,紧闭的朱漆大门前肃立的黑甲卫兵,无不彰显着主人溥云河冷酷的权威。
在一条离城主府仅隔两条街巷、相对热闹些的十字路口,萧望屿看到一家挂着“安”字招牌的客栈。两层小楼,门面还算干净,进出的多是些行商打扮的人。
“就这里吧。”萧望屿带着鱼姑娘走了进去。大堂里弥漫着饭菜和劣质酒水的味道,几张油腻的方桌旁坐着几拨客人,低声交谈着。
萧望屿要了些简单的饭菜和茶水,找了个角落靠窗的位置坐下。鱼姑娘捧着热茶,小口啜饮着,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城主府高耸的飞檐,头痛似乎缓和了些,但那股茫然无措的悲伤却更深了。
两人默默地吃着寡淡的食物。萧望屿的心思全在城主府那森严的门户和街上来回巡逻的卫兵身上。守卫人数不算密集,换岗的间隙也相对固定,府墙虽高,但并非没有死角…一个大胆而血腥的计划在他脑中急速成型。如果行动足够快,足够狠…
“缘来陀佛…二位施主…”
一个平和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桌边响起。
萧望屿猛地回神,手已下意识按向腰后藏刀的位置。抬眼看去,只见一个身着洗得发白、打着几处补丁的灰色僧袍的年轻僧人,正双手合十,微微躬身站在桌旁。他面容清癯,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澄澈平静,如同深秋的潭水,映不出这世间的污浊。
“小僧行脚至此,腹中饥馑,不知二位施主可否布施些残羹剩饭,结个善缘?”僧人的声音温和,没有乞怜,只有一种勘破世情的淡然。
萧望屿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打量了这僧人一眼。落魄,却气度不凡。一个念头闪过,他脸上立刻挤出商人那种和善的笑容:“小师傅客气了!快请坐!店家!”他扬声招呼,“给这位师傅上一碗素面!记我账上!”
“多谢施主。”僧人再次合十行礼,在萧望屿对面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过桌上的简单饭菜,又落在鱼姑娘苍白失神的脸上,最后回到萧望屿身上,眼中无悲无喜。
素面很快端上。僧人低宣一声佛号,便安静地吃了起来,动作不疾不徐。
萧望屿趁机压低声音问道:“敢问小师傅法号?从何处来?”
“贫僧法号无缘,”僧人咽下一口面,声音平和,“自圣都圛兴而来。”
圣都圛兴?萧望屿心中一动,脸上笑容更盛:“哦?圛兴来的高僧?失敬失敬!小可走南闯北,听闻这北通城主溥云河大人治城有方,手段…呃,颇为雷厉风行,不知在圣都也是这般名声赫赫?小可初来乍到,想在此地做些生意,心中实在有些惴惴,还请小师傅指点一二?”
无缘持箸的手微微一顿。他抬起眼,那双清澈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人心,静静地看了萧望屿片刻。萧望屿只觉得对方的目光似乎落在了自己腰间藏刀的位置,又似乎落在了他眼底深处那尚未散尽的、荆城血战留下的戾气上。那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缘来陀佛。”无缘轻轻放下筷子,双手合十,“施主所问,关乎一地之主宰。贫僧乃方外之人,不敢妄议尘世权柄。”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落在城主府那森严的高墙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只知众生平等,皆在缘法之中。高位者,一念可泽被苍生,一念亦可…业火焚城。北通城…非善地。城主其人,乃令百姓所深深忌惮者。府门如隔天堑,寻常人等,莫说近前,便是远远望上一眼,亦是心悸。”
萧望屿心中冷笑。果然!这溥云河就是个敲骨吸髓的酷吏!连这看起来不问世事的和尚都如此忌惮!他面上却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小师傅所言极是!这世道,做人难,做生意更难啊!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带上几分商人特有的精明与试探,“话说回来,万事万物,讲究的不就是个‘缘’字吗?就像小师傅今日与我们同桌,也是缘分一场!”
“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皆在缘中。”无缘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在萧望屿脸上,仿佛意有所指,“善缘结善果,恶念种恶因。施主眉间隐有戾气,眼底藏有血光,恐非吉兆。望施主…慎之,戒之。”
萧望屿心中一凛,这和尚的眼睛竟如此毒辣?他打了个哈哈,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杀机:“哈哈,小师傅说笑了!我这人走南闯北,难免风餐露宿,面相凶点也是有的。不过小师傅这话倒是深得我心!‘缘’字,妙啊!”他故意岔开话题,与无缘天南地北地聊起了所谓的“人生哲理”,言语间刻意迎合着佛家的“缘法”之说。两人竟也聊得投机,仿佛一见如故。
一碗素面见底。无缘起身,再次合十:“多谢施主布施之恩。缘聚于此,缘尽于此。贫僧告辞。”
“小师傅慢走!”萧望屿也站起身,脸上带着商人那种热情的笑容。他招手唤来店家掌柜,指着无缘的背影,又掏出几块碎银放在柜台上:“掌柜的,这位小师傅与我投缘。这些银子,算是我请小师傅在你这里吃几日素斋的饭钱,务必照顾好!”
掌柜的掂了掂银子,脸上笑开了花:“好说好说!客官放心!一定照顾好这位师傅!”
无缘闻言,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低低宣了一声佛号,身影便消失在客栈门外喧嚣的人流中。
萧望屿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算计。他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鱼姑娘,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塞到她冰凉的手中。
“鱼姑娘,”他的声音低沉而决绝,“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这钱你拿着,店家这里我已付了长久的房费,足够你在此安心住下,慢慢打听亲人的下落。”他看着鱼姑娘那双依旧茫然无助的眼睛,心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更强烈的目标淹没,“北通城…是你根之所在。接下来,只能靠你自己了。萧某是一个不知明朝去路之人,天涯路远,各自珍重。”
鱼姑娘紧紧攥着那冰冷的钱袋,指节发白。她看着萧望屿那张被风霜和杀伐刻下痕迹的脸,嘴唇颤抖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滚烫的泪水和一声哽咽的:“萧大哥…保重!救命之恩…永世不忘!”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背负着太多人的命和恨,此一去,不知前途。
萧望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这最后的告别刻入心底。然后,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客栈,头也不回地融入了北通城灰暗的暮色里。鱼姑娘追到门口,只看到一个挺直如刀锋、迅速远去的背影,消失在通往码头的方向。
暮色四合,最后的天光被厚重的城墙彻底吞噬。北通城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零星的火把和巡夜城卫沉重的脚步声,在狭窄的街巷间回荡,更添几分阴森。
北通港偏僻的泊位,“血锚”快船如同蛰伏的凶兽,静静停泊在墨色的海水中。船上,几十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嗜血而焦灼的光芒。
萧望屿幽灵般悄然登船。他没有一句废话,只吐出几个冰冷的字眼:“准备家伙,动手!”
压抑的兴奋如同火星点燃了枯草。海盗们迅速而无声地行动起来。锈迹斑斑但磨得锋利的刀斧,削尖的木矛,甚至粗大的缆绳和铁钩,都成了杀人的利器。他们如同出笼的饿狼,眼中只有城主府的金银和复仇的火焰。
萧望屿站在船头,最后看了一眼远处黑暗中城主府模糊的轮廓。没有后顾之忧了。他像一头锁定猎物的猛兽,率先跳下船,踏上了冰冷的码头木板。身后,几十个黑影如同黑色的潮水,无声地涌上岸。
夜,死寂。只有海浪单调地拍打着堤岸。
城门口,值夜的几名城卫抱着长戟,靠在冰冷的城砖上昏昏欲睡。连日来的高压盘剥和无聊的夜班,早已消磨了他们的警惕。萧望屿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们身后,手中的剔骨尖刀在黑暗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弧线。几声短促而沉闷的呜咽,几具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温热的鲜血迅速在石板缝隙间蔓延开,又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城门并未上锁,巨大的门栓被几个壮硕的海盗合力抬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沉重的城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如同巨兽咧开了通往地狱的入口。
“冲!”萧望屿低吼一声,率先冲入门洞的黑暗。海盗们紧随其后,压抑的喘息和杂乱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街道上骤然响起,打破了死寂。
他们如同黑色的洪流,沿着萧望屿白日里早已勘察好的路径,疯狂地向城中心那座最高大的建筑涌去。沿途偶尔遇到零星的巡夜卫兵,还未及发出警报,便被黑暗中扑出的海盗乱刃分尸。血腥味开始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很快,那两扇紧闭的、象征着北通最高权力的朱漆大门,在火把摇曳的光芒中,如同一张巨大的、嘲讽的嘴,出现在众人眼前。门前的空地上空无一人,只有两尊石兽在火光中投下狰狞的影子。
“撞开它!”萧望屿眼中凶光毕露,嘶声下令。
几个抱着临时找来的粗大原木的海盗,咆哮着冲向大门!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沉重的朱漆大门应声向内洞开!
“杀进去!宰了溥云河!”海盗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挥舞着武器,争先恐后地涌向那敞开的、象征着财富与复仇的大门!
萧望屿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溥云河那张惊骇的脸,看到了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在向他招手!热血冲上头顶,荆城兄弟的血债、云螺岛的绝望、鱼姑娘的眼泪…所有的愤怒和欲望在这一刻燃烧到了顶点!
然而,就在他的双脚即将踏入门槛的刹那——
“咣当!咣当!咣当!”
震耳欲聋的铜锣声如同惊雷,骤然从四面八方炸响!瞬间撕裂了夜空!
城主府内外,无数支熊熊燃烧的火把如同地狱之火,在同一时间被点燃!刺目的火光将整个府前广场照得亮如白昼!晃得冲在最前面的海盗们眼前一花!
萧望屿猛地刹住脚步,瞳孔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骤然收缩!
只见洞开的府门之后,并非想象中惊慌失措的仆役和内院,而是一片巨大的、铺着青石板的空旷广场!广场四周,黑压压如同钢铁森林!一排排、一列列!身披玄铁重甲、头戴狰狞覆面盔、手持长戟和斩马重刀的府卫!他们如同冰冷的雕塑,早已严阵以待!森然的兵刃在火光下反射着死亡的光芒!数量之多,远超白日所见十倍!百倍!
他们不是普通的城卫!他们是溥云河蓄养多年、从未示于人前的精锐私兵!冰冷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寒潮,瞬间冻结了空气!
“杀!”
一声冷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号令,如同来自九幽地狱!
震天的怒吼轰然爆发!如同山崩海啸!重甲府卫组成的钢铁洪流,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如同移动的城墙,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从府门内、从两侧的高墙上、从他们身后的阴影中,轰然涌出!瞬间将冲入府门的几十名海盗,如同拍岸的浪花撞上礁石般,彻底吞没!
“噗嗤!”“咔嚓!”“啊——!”
利刃撕裂血肉、重器砸碎骨骼、濒死的惨嚎……所有声音瞬间混合成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死亡交响!
萧望屿眼睁睁看着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心腹海盗,如同脆弱的麦秆般被密集的长戟捅穿、挑飞!被沉重的斩马刀劈成两半!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溅了他满头满脸!浓烈的血腥味瞬间灌满鼻腔!
陷阱!一个精心布置、等着任何胆敢冒犯城主府的人自投罗网的死亡陷阱!
“退!快退!”萧望屿目眦欲裂,嘶声狂吼,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变调!
但,太迟了!
身后通往府门的路,已被如林的长戟彻底封死!两侧高墙上,不知何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冰冷的箭镞在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星!而他们立足的这片广场,已然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插翅难逃的——瓮!
海盗们如同掉进滚油锅里的蚂蚁,彻底乱了阵脚。恐惧瞬间压倒了贪婪和愤怒。有人试图转身冲向府门,被长戟洞穿;有人绝望地挥舞武器抵抗,瞬间被几把斩马刀同时砍倒;还有人直接瘫软在地,被沉重的铁靴踩碎了头颅……
萧望屿挥舞着手中的剔骨尖刀,如同困兽般疯狂劈砍。刀锋砍在重甲上,只溅起几点火星,发出绝望的摩擦声。他引以为傲的狠辣和敏捷,在这绝对的数量和钢铁壁垒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无力。
“当啷!”一把沉重的斩马刀狠狠劈在他的刀上!巨大的力量震得他虎口崩裂,剔骨尖刀脱手飞出!
紧接着,几杆冰冷的长戟带着恶风,狠狠地撞在他的后腰和腿弯!
“呃啊!”萧望屿闷哼一声,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膝盖骨撞击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几把沉重冰冷的长戟交叉着,死死地压在他的脖颈和后背上,将他牢牢地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挣扎着抬起头,脸上糊满了自己和其他人的鲜血,视线一片模糊。透过血污,他看到广场上火光冲天,尸横遍地,自己带来的几十个海盗,如同被收割的稻草,在钢铁洪流的碾压下,已然所剩无几,残肢断臂铺满了青石板,浓稠的血液在石缝间肆意流淌,汇聚成一片片刺目的猩红沼泽。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荆城的血,云螺岛的挣扎,鱼姑娘的眼泪…所有的谋划,所有的野心,在这冰冷的瓮城和如林的长戟面前,都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股冰冷彻骨的绝望,如同北通城外深不见底的怒海寒流,瞬间淹没了萧望屿。那感觉比死亡本身更甚,是心彻底沉入深渊、再无一丝光亮的死寂。
他放弃了挣扎,头颅无力地垂下,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黏腻、浸满鲜血的青石板上。视野里最后残留的,是身下那一片不断扩散的、温热而粘稠的暗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