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墨，风沙如刀。
那支消失的箭，像一个冰冷的幽灵，悬在萨迪克的心头。而四面八方包抄而来的沉重脚步声和兵刃摩擦声，则如同催命的鼓点，狠狠敲击着每一寸紧绷的神经。
狼群合围。死亡的气息瞬间浓郁得化不开。
李寻欢依旧站着。
青衫在狂风中猎猎作响，玄色披风如同展开的鸦翼。风帽下，那双投向黑暗深处的眼睛，平静得可怕。那寒潭般的深邃里，终于不再是涟漪，而是凝结成冰。
萨迪克趴在滚烫的沙子上，手指深深抠进沙粒里。他想动，想拔刀，想找个掩体，但身体却被那无形的、冰冷的杀意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只能死死盯着李寻欢那看似毫无防备的背影，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咻！咻！咻！”
破空之声再次撕裂风沙！
这次不是一支两支！是十数支！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如同毒蜂出巢，带着凄厉的尖啸，攒射而来！目标只有一个——那个静立风沙中的青衫身影！
箭矢覆盖了所有闪避的空间！这是必杀之局！
萨迪克绝望地闭上了眼。他甚至能想象到那青衫被瞬间洞穿成筛子的惨状。
就在箭雨即将吞噬李寻欢的刹那！
他动了。
不是闪避。
是向前。
一步踏出！
如同鬼魅在沙地上滑行，快得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这一步，妙到毫巅！恰恰踏入了箭雨覆盖下唯一、也是最不可能存在的生门——一个因射手方位和风沙扰动而形成的、转瞬即逝的微小空隙！
箭矢擦着他的衣角、鬓发飞过，带起的劲风割得皮肤生疼，却未能伤及分毫！
同时！
他的双手动了。
左手在腰间一抹！
右手闪电般挥出！
没有刺目的刀光，只有两道微不可察的、比夜色更幽暗的冷芒，如同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没入侧前方的黑暗之中！
“呃！”
“啊——！”
两声短促、压抑到极致的惨哼，几乎同时从两个不同的方向传来！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瞬间被剥夺生命的剧痛！随即便是重物倒地的沉闷声响，迅速被风沙掩盖。
箭雨骤歇。
死寂再次降临。比之前更沉重，更压抑。
包抄的脚步声也瞬间停滞。黑暗中，只剩下粗重而混乱的呼吸声，透着难以言喻的惊恐。
萨迪克猛地睁开眼，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李寻欢依旧站在那里，仿佛从未移动过。只是他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垂下。指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金属的余韵。
而那两支消失的箭……萨迪克眼角的余光，终于捕捉到了。
一支，深深地钉在李寻欢脚边三步外的沙地里，箭尾兀自颤动。
另一支……萨迪克的目光艰难地移向李寻欢垂下的左手。
那支本该射穿他心脏的狼牙箭，此刻，正被他三根修长而稳定的手指，随意地捏着箭杆。箭头距离他的胸口，不足一寸。
他竟在电光火石间，徒手接住了这支致命的毒箭！
萨迪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这已经不是武功！这是神魔般的手段！
“黑蝎……”一个嘶哑、干涩，仿佛喉咙被沙砾磨坏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恐惧，从李寻欢正前方的黑暗中响起。“……是‘黑蝎’的人！点子扎手！撤！快撤！”
“黑蝎”？
萨迪克瞳孔猛地一缩！一个在沙漠边缘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一群只认钱、不认人，手段残忍如同毒蝎的亡命杀手！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目标是谁？是他？还是……这个深不可测的“李”？
来不及细想，黑暗中响起几声尖锐的呼哨。沉重的脚步声迅速变得杂乱、远去，带着仓皇逃窜的意味。伏击者，竟然被李寻欢这鬼魅般的一步、两刀、一接箭，硬生生惊退了！
如同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风沙和……两具迅速冰冷的尸体。
李寻欢低头，看了看手中那支冰冷的狼牙箭。箭头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幽蓝的色泽——剧毒。他手指微微用力。
“咔嚓。”
箭杆应声而断。箭头被他随手丢弃在沙地上，发出轻微的“噗”声。
他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依旧趴在沙地上的萨迪克身上。
“能走了吗？”声音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狙杀，不过是拂去了一片衣角的灰尘。
萨迪克如梦初醒，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脸上沾满了沙粒，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敬畏，恐惧，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他看着李寻欢，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一个字：“……能。”
李寻欢不再多言，牵起安静下来的骆驼。“带路。”
萨迪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心绪，再次辨认了一下星辰方位，咬咬牙：“这边！跟着我！快！”他再次迈开脚步，这一次，速度更快，带着一种逃离地狱般的急迫。
两人一驼，再次在风沙中艰难跋涉。
只是这一次，沉默中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萨迪克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平静目光的重量。那目光，比风沙更锐利，比黑暗更深邃。他不敢回头。
天边，终于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肆虐了整夜的风沙，也如同耗尽了力气，渐渐平息下来。天地间从绝对的黑暗，过渡到一种浑浊的灰白。起伏的沙丘露出了狰狞而疲惫的轮廓，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
萨迪克在一块巨大的风蚀岩旁停了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混着沙尘，在他脸上冲刷出道道泥沟。
“歇……歇口气。”他声音嘶哑，“天快亮了，‘黑蝎’的人……白天轻易不会在开阔地动手。”他心有余悸地望向来路，那里只剩下连绵的沙丘，昨夜的一切仿佛噩梦。
李寻欢也停下脚步。他解下酒囊，拔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清冽的酒液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风沙带来的燥意和喉头隐隐的腥甜。晨光熹微，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清晰而疲惫的轮廓。他望着远方渐渐清晰的沙海地平线，眼神依旧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
萨迪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开口，目光却不敢直视李寻欢：“李……李朋友。昨夜……多谢救命之恩。”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那‘黑蝎’……是冲您来的？”
李寻欢放下酒囊，目光淡淡扫过萨迪克那张惊魂未定的脸。“也许是冲你。”他的声音很平淡。
萨迪克身体一僵，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我？我……我只是个向导！我……”
“也许是冲我们。”李寻欢打断他，目光投向萨迪克下意识用衣袖遮掩的左手手腕。那里，袍袖下，隐约可见一道陈旧的、狰狞的疤痕轮廓。“或者，是冲你手腕上的东西。”
萨迪克如同被毒蝎蜇了一下，猛地缩回手，紧紧捂住手腕，眼神中瞬间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他死死盯着李寻欢，仿佛在看一个能洞穿灵魂的魔鬼！“你……你怎么……”
李寻欢没有解释。他收回目光，重新望向远方那片在晨光中逐渐苏醒的、死寂而宏大的瀚海。
“沙子里，除了金子，还藏着太多见不得光的东西。”他淡淡地说了一句，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走吧。于阗还远。”
他牵起骆驼，率先向前走去。青衫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摆动，背影依旧孤高清瘦，却仿佛带着昨夜风沙与血腥浸染过的沉重。
萨迪克呆立在原地，捂着隐隐作痛的手腕，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意，比昨夜最凛冽的风沙还要刺骨，瞬间浸透了四肢百骸。
手腕上的旧疤，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风沙暂歇，黎明将至。
但萨迪克知道，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这片看似平静下来的瀚海，潜藏着比“黑蝎”更致命的漩涡。而身边这个叫“李”的人……他究竟是什么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