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路?”
这词我有些耳熟。有次去梅婆婆家送鸡蛋,正撞上她要出门,说县里有条公路出了事故,一家三口都没了,闹得那段路一直不太平,所以请她去做法事,好像就叫“祭路”。
具体要做什么、有什么用,我当时没在场,也就不清楚。看凌寒忙着,似乎也不打算解释,我便没多问,只安静站在一旁看着。
橘红的火焰窜上香头,“轰”地一下点燃了整把线香。
凌寒分出三支拿在另一只手上。桥侧冷风拂过,香头明火熄灭,缕缕轻烟袅袅升起,浓雾中很快弥漫开一股淳郁沉厚的檀香气。
以前祭祖上坟也没少用贡香,但普通线香的气味跟他手上这把完全不同。不仅如此,平常线香的烟是白色或淡青色,他这把香燃出的烟雾,竟是淡淡的朱红色。
“你这香……是不是有什么讲究?”我的视线落在他手上,忍不住细嗅这股独特香气。
“上等朱檀香。于阴魂而言,相当于百年人参。”
他边说边单膝蹲下,将三根线香插入盛满白酒的铜盆。轻烟徐徐上升三尺,他松手放开,那三根香竟就这么直挺挺立在了酒水中。
这也能行?
我好奇地跟着蹲下,仔细看去——香头缓慢燃烧,底部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支撑。
凌寒没空理会我的惊讶,转身从袋子里拿出一叠纸钱丢到我脚边,自己则捏起那沓白纸剪成的纸人,起身对我道:“你守在这儿,把这些纸钱都烧了。一会儿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出声。”
“好。”我咬着铜钱含糊应声,捡起纸钱,才发现没东西点火,“要蜡烛吗?”
“坛中立了香,点蜡烛会分散效果。”他将铁皮打火机递过来,垂眸看我,“用这个,会么?”
“……应该可以。”虽说没亲手点过,但看凌寒点烟也不下十几次了。我握住火机,拇指用力一拨滚轮。
“咔哒”,火苗亮起。
凌寒微挑眉梢,默然转身走向桥对面。
我收回目光,低头点燃几张纸钱,小心放在铜盆旁,就着火焰一张张添加。火势渐旺,映得盆中酒水粼粼泛光,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像蹲在冰窟里,浑身越来越冷。
忽然一阵冷风扫过,焦黑纸灰被风掀起。我挥袖挡开碎屑,无意间往身侧一瞥,猝不及防地看到身旁竟悄无声息地蹲了好几个人!
一个衣衫破烂的女人带着孩子蹲在纸堆边,不停吸食空气中袅袅的线香烟气。她们蓬头垢面,脸上污血未干,显然刚遭遇重创,但吸食香烟让她们神情愉悦——若不是纸钱火焰隔着,只怕恨不得将头埋进铜盆里。
“!!!”我被围在中间不敢动弹,倒吸一口冷气强咽下惊叫。猛地转头,只见前方灰朦雾中,也立着许多类似的人影!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穿着现代服饰,直愣愣站在路中,统一伸着头耸动鼻翼,追寻空气中那股纯正檀香。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住,险些忘了烧纸。这时,桥另一端响起凌寒清朗的声音:
“敬请六丁六甲神,辟开大路放行人。阎罗阴差请回避,吾今开坛祭路魂。”
口诀字句铿锵,隔桥传来依然清晰。森白路灯下,凌寒面向我迈步前行,手中那把朱檀香明灭闪烁,妖娆红烟袅娜升起,所过之处,桥上白雾悄然退散。
我赶忙添了把纸钱,火苗再次跃动,再抬头时,周围那些人影竟全不见了!
“唰——”凌寒扬手洒出一把白纸剪成的人形,纸片纷扬如雪。
洁净纸面沾染空中朱红檀烟,打着旋儿零落飘散。红烟白纸纠缠之间,凌寒一身黑色风衣俊朗飒踏,神色沉冷,于风中再次开口:
“迷失东南西北魂,未知其名其姓魂,困梏不得往生魂,皆随祭祀香火报道。”
话音刚落,地上纸人如蝴蝶振翅般颤动起来。随他低沉一声“起”,所有纸片倏然立起!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巴掌大的纸人——它们原本空白的脸部竟都现出了眉眼,或哭或笑,全都跟在凌寒身后,循着檀香气味向我走来。
手中纸钱已烧完,我抬头看向停在面前的凌寒,用眼神询问下一步。
他却无暇理会,运灵力掐断手中线香,侧身蹲下,垂眸看向聚集盆边的纸人:“本君今日开坛祭路,克死桥头者,——报上遗愿。”
直到此刻,我才明白他在做什么。
这些纸人附着的,应该都是刚才桥上出现的亡魂——那场车祸中丧命的游客。
客死异乡者,魂不知所归,纵有亲人祭祀,也无法引魂回乡。时日一久,桥上必生怨气。城隍让凌寒来处理这些游魂,便是要替他们传达遗愿,助其解脱。
纸人依次跳上铜盆边缘,一边吸食盆中三根朱檀香的烟气,一边用微弱声音向凌寒诉说未了之心愿。
我蹲在一旁静听。每说完一个,纸人便纵身跃入铜盆,薄薄纸片一触白酒,“轰”地燃起火焰,随即沉没酒中。一缕青烟升腾,预示又一个亡魂得以超度。
凌寒难得如此耐心,一动不动专注倾听。我在旁边等到有些发困,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哈欠。
突然,纸人队伍末端发出一声尖叫!我猛地清醒望去,只见桥面下骤然伸出几只带血断手,一把抓皱后排纸人,猛地拖入地底!
前排队列纸人顿时尖叫四散。我指着那些捕捉游魂的断手,急喊:“凌寒!那些手又出来了!”
话音未落,身旁之人已闪身冲出,手中灵力化剑,迅雷般斩向一只断手!
“嘭”的一声,断手被齐根斩断,炸成一团血雾消散。
其余纸人惊慌逃向我脚边。眼看又一只灰白断手从地底伸出抓向纸人,我瞳孔一缩,翻手召出玄冥匕首,握紧刀柄狠狠扎下!
刃尖刺穿手掌,断手剧烈抽搐着,飞快缩回地底。
我握紧匕首喘息,看凌寒闪回身旁,紧张问道:“那些断手到底是什么?从哪儿来的?!”
凌寒以灵力在地上画出一道光圈,将剩余纸人护在其中,面色沉凝:
“这些人死在这儿并非意外。看来蹊跷……就藏在这座桥下。”